阮如玉同文南作别,小菁扶她下了馬車。
一位白胡子老翁迎了出來,阮如玉表明來意,老翁便引她進了裴府大門。
裴家畢竟是出過皇後的世家大族,自然不比尋常人家,阮如玉一路行來,隻覺府中氣象堂皇,園林華美,重閣亭廊,疏落有緻。
她心道,都說裴家自從裴皇後逝世後就大不如前了,如今看來,裴家宅院卻也不比襄陽王蕭景珃的府邸遜色多少嘛,可見,傳言不真。
“老人家如何稱呼?”
老翁笑容和藹,“我姓白,從小跟着家主,如今一把年紀了,大家都叫我白叔。”
“白叔氣色不錯,可見裴大人對下人應是很寬和的。”
“那是自然,家主性子溫厚,人家都說老太爺的幾個孩子裡,隻有家主最得老太爺遺風。”
裴家老太爺便是已故裴皇後的父親,這麼算來,裴義和蕭景衍之間除了君臣情分,更有血親之誼,難怪二人宛如兄弟一般,關系十分要好。
“那麼裴侍郎呢,白叔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白叔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他笑了笑,說,“我一個做下人的,怎麼好背後議論主人家。”
阮如玉覺得有些奇怪,若是不能貶損,誇上幾句也就是了,如何連說也不敢說。
白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還沒等她問,便道,“實不相瞞,公子這次回來,脾氣性情都大不相同了,莫說我了,就連家主和夫人平日裡也都遠着淩雲苑,姑娘等下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白叔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阮如玉也不好再問。
她在林間小徑上緩步走着,冬末歲初,林間樹木的葉子都快掉光了,唯有幾棵長青松柏,茕茕而立,她擡眼望着碧藍的天,恍惚間仿佛聽到了清徹梵音。
“府中可是有人在焚香禮佛嗎?”
白叔笑道,“夫人崇敬佛法,家主便為夫人在府中設了佛堂,以供夫人誦經祝禱。”
裴家與阮家有些故交,阮如玉從前因是太子許嫁之人,也在宴會上同裴家夫人打過兩次照面,瞧模樣,她的确是個心慈面軟之人。
“等下我同裴侍郎議完了事,可否也去佛堂上一支香?”
“這樣的事,姑娘且容我禀過夫人,可好?”
“當然,我等白叔的消息,若是不方便,也無妨的。”
白叔忙道,“怎麼會不方便呢,不過是怕姑娘來得匆忙,夫人沒有準備,招待不周罷了。”
阮如玉也不多說,隻是笑着點點頭。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淩雲苑。
阮如玉擡眼往去,微微有些錯愕,不同于方才的繁複景緻,淩雲苑所在之處,顯得十分冷清,那些金銀漆彩一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樸素至簡的黑白二色。
“裴侍郎一直都住這兒嗎?”
白叔語氣中頗有幾分無奈,“是啊,公子從小就不喜歡和家中的弟弟妹妹打交道,不顧家主和夫人的勸阻,非要搬到這裡,怎麼勸都勸不住啊。”
若是從前,阮如玉聽了這話,也便信了,隻是如今,她見過些人心險惡,突然就對這個裴家大公子生出了些許同情。
哪個小孩子會不喜歡熱鬧呢,他從小就沒有親生母親的照料,又被自己的骨肉至親排擠至此,也算可憐了。
這麼一想,阮如玉對“裴義”的怨怼似乎少了許多,她之前不喜歡他,是因為她懷疑他殺了她的随之,後來,她雖然相信了“裴義”的話,但她還是恨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心上人。
雖然她知道裴義并沒有誓死護住蕭景衍的義務,她的恨也沒有那麼理所應當,但她沒有辦法不恨裴義,感情的事,往往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淩雲苑的院門虛掩着,白叔似乎沒有送她進去的意思,胡亂找了個由頭就告退了。
阮如玉瞧着白叔匆忙而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裴義呀裴義,你可知你家裡人怕你怕成這樣?
阮如玉輕輕歎了口氣,擡手推開院門,待瞧見裡面的景象時,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淩雲苑黑瓦白牆,脊飾樸遠,富貴氣象,一洗全無,就是這麼一個不見半點色彩的所在,牆角卻有一枝紅梅淩寒盛放。
她走近兩步,隻覺梅香撲鼻,記憶也被拉扯着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
小菁沒留意她的神色,看了一圈,兀自抱怨道,“怎麼連個人都沒有呀,難道還要客人自己斟茶倒水不成?還有這院子怎麼這麼亂呀,也沒個人打掃嗎?”
阮如玉回過神來,“這院子……的确有些雜亂。”
卷雲瓦當碎了一地,奇石零落,廊間挂着的墨色竹簾被扯得七零八落,不知從哪裡掉下來的浮雕藻井攔腰斷開,橫在二人跟前。
這哪裡是有些雜亂,這分明是……十分雜亂,已經快到了常人所能忍受的極限了。
阮如玉想,若是文南在這兒,肯定會大喊一聲,“裴義,你給我出來!”
她笑着搖搖頭,“收拾收拾,找個差不多的地方坐下吧。”
小菁無語,隻得扶起倒在地上的竹椅,“姑娘将就坐坐。”
阮如玉才要落座,忽聽屋中傳來幾聲呓語,“行止!行止!”
行止?
她微微蹙眉,在她的印象中,“行止”應該是裴義的小字。
他為什麼要在夢裡喊自己的小字呢?
一旁的小菁更無語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自戀的人,做個夢還要喚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