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如玉并不理會杜錦,她向文超然道,“賭約在先,文大人以為如何?”
文超然搖了搖頭,似是歎了一口氣,“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杜錦,你自己看着辦吧。”[2]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出門前,他瞥了一眼文南,沉聲道,“南兒,跟我回家。”
文南哪裡願意錯過這個熱鬧,奈何她拗不過文超然,隻得跟着他出去了。
杜錦一甩袖子,咬牙道,“這個太學,我從今往後,再也不來了便是,我堂堂尚書之子,想要入仕拜相,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若不是我父親逼我,你以為我願意來這讀那些枯燥的文章,聽你們說那些沒用的廢話?至于下跪賠禮,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面露兇光,狠狠盯着阮如玉,“我倒要看看,我走了之後,你還能在太學待多久?”
阮如玉毫無懼色,擡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就和你沒有關系了,杜錦,你記住了,你欠楓兒的禮,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償還。”
杜錦輕蔑一笑,“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們,走着瞧。”
衆人一時散去。
楓兒跪下給阮如玉磕了一個頭,哽咽道,“今日之事,楓兒多謝先生出手相救,不然,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阮如玉伸手拉起楓兒,柔聲安慰,“今日之事,你不要往心裡去,回去好好睡上一覺,等再醒來的時候,就什麼都好了。”
楓兒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會嗎?會好嗎?”
阮如玉勉力一笑,“當然,你不信我的話嗎?”
楓兒搖頭道,“我信,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他的錯,可承受錯誤的人卻是我,先生,你知道嗎,剛才那些人出去的時候都用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是我誣陷了他,仿佛我才是那個做錯了事的人,為什麼?就因為我是女子嗎?就因為我出身微賤嗎?所以,他們就笃定是我勾引了他,是我惹出禍端,是我……”
楓兒泣不成聲,再不能言。
阮如玉心中一痛,将楓兒攬在懷裡。
楓兒把頭埋在阮如玉的肩上,濕熱的淚水浸入她的風領,“先生,我好難受。”
阮如玉輕輕拍着她的背,“我知道,相信我,總有一天,這些不公,都會得到償還的。”
“嗯!”
“這把琴的護轸有些磕着了,我明日再從府中給你帶一把新的過來。”
楓兒擦擦眼淚,“不,我就要這一把,我要時刻記着今日發生的事情,以此自勉自警。”
“也好。”
送走了楓兒,阮如玉自己呆呆坐了好一陣,忽聽輕快的腳步聲響起,擡頭看時,原來是文南去而複返。
“你怎麼又回來了?文大人也不管你?”
文南挨着阮如玉坐下,“你還不知道我父親嗎,他不過就是在衆人面前做做樣子罷了,心裡肯定是向着你的,如玉,我父親要我提醒你,杜尚書可是個睚眦必報的主兒,你今日開罪了他的兒子,他不會放過你的。”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不會放過我,我還不會放過他呢。”
“如玉,你為這個樂館付出了多少,我是知道的,你真不怕今日這麼一鬧,就枉費了你這三年的苦心嗎?”
“樂館也好,太學也罷,本就是為了有才有德之人設立的,像杜錦這等膏梁纨袴之徒,哪裡懂得普通人家讀書的不易,讓他們坐在這裡,才是真真污了先生們的心血。”
阮如玉将目光移到懸于梁上的《青溪》上頭,“其實我今日也不全為了楓兒,當年太子一事,杜家也在其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新仇舊恨,一起報吧。”
“你還惦記着太子呢?”文南歎了口氣,“如玉,算了吧,人都已經死了,就算你幫他把仇報了又能如何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可以死,但是公道不能死,否則,人與未受開化的禽獸有何分别?随之生前最在意的,就是士子們的公平公正,所以,他才力排衆議,為寒門學子開設太學,可就是這麼一條道路,也在随之死後又重新捏在了世家手裡,你隻瞧杜恺兮那樣的人都能執掌一館之務,便知如今的太學是個怎樣的所在了。”
“可惜我父親雖為太學祭酒,很多事情,他也是說了不算的,六大家中,文家勢力最弱,如玉,你别怪我父親,他也是有心而無力啊。”
“我明白的,我怎麼會怪文大人呢,今日若沒有他,我就是說出了花來,也沒有人願意給楓兒做主,你回去幫我謝謝文大人,我知道他已經盡力了。”
文南笑着點頭,“好說好說,對了,你怎麼知道芳菲樓所用香料叫柳兒香呢,難不成,這個名字也是你編的?”
“這倒不是我編的,聽學子們說,杜錦是芳菲樓的常客,他不可能不在香料上頭留心,我若胡亂編了一個出來,肯定唬他不過。”
“那是?”
阮如玉的眸色忽而黯了黯,“是随之告訴我的,那時候他去芳菲樓調查科舉舞弊一案,回來的時候順口和我提了一嘴香料的事。”
“原來是這樣。”
阮如玉眉頭微蹙,兀自呢喃,“芳菲十八樓……科舉舞弊案……”
“怎麼了如玉?”
阮如玉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遽然站起身來,“我記得随之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調查那一年的科舉,可還沒等随之調查出個結果,他就被人誣陷謀逆,然後就……”
文南捂住嘴,“你是說,有人不想讓他查下去,所以,才會設計陷害,要了他的命?”
阮如玉定定注視着《青溪》,良久方道,“随之,當年之事,我一定要還你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