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河低垂,邺城的輪廓在昏黃燈火中顯得格外沉寂而深邃。
蜿蜒的漳水縱貫月光彌漫的原野,若無戰亂,倒是個不錯的景緻。
上官婉兒身着粗布青袍,頭戴鬥笠,身影匆匆穿梭于城郭的陰影之中,心中滿是逃離此地的決絕與壓抑着的些許興奮。
她并無目的地,西往并州也好,北上幽州也罷,隻欲先逃離邺城再做謀劃。
心底盤算過,若是能直接去許都落腳,最便捷省事。
可若徑直去往許都,既無官吏引薦,又無豪宅肥田,她上官婉兒貿然一人前往許都,不是成為軍戶的随軍營妓,就是成為某豪族大戶的私屬品。
不能上達天聽,難以企及真正的權柄,難窺權力之堂奧。
此非為婉兒所願。
她費勁氣力逃離邺城,可不是要換個地方繼續做奴客的。
袁熙她都瞧不上,又怎會願意侍奉尋常豪族中人。
莫要忘了,她上輩子唯一終身侍奉過的,是聖神皇帝。
可不去許都,她無處可去了。
遠眺漳河對面,正有幾座被燒毀的村闾仍冒着濃煙,剩下些被熏了許久的殘垣斷壁,像焦黑的爛牙齒一般杵着。
像是被曹袁混戰殃及的池魚,婉兒猜測,那個村闾普普通通倒無異常,或可稍作歇腳。
她不渡河,驅馬繞過漳水,越發逼近村闾之時,卻突然聽聞遠處嗎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陣夜風拂過,帶起衣袂翻飛,打破了夜的甯靜。
上官婉兒心下一緊,側身鑽進村闾巷弄,暗自戒備。
此處村闾已有掃蕩殆盡的痕迹,何人還會至此?
曹操兵在黎陽,因此婉兒選擇從邺城北面出城,卻未想到北面竟然還有遊蕩的兵卒。
往裡一瞥,常能看到燒焦的扭曲屍骸,村頭失去主人的狗在汪汪狂吠。
兵卒逼近,婉兒無法,側身往村闾裡躲閃。
馬兒顧及不上了,丢在外面罷,保命要緊。
她是流民逃婢,雖有從張南手底下開具的身份契書,但亂世紛争,能避開身強體健的士卒絕對無錯,不遇到,就不會面對生人歹心。
前世早在掖庭與母親相依為命之時,她就早已養成了小心謹慎的性子。
躲進一戶吱呀吱呀快斷掉的木門後,上官婉兒屏息,看着遠處駛來的一衆兵卒。
馬蹄聲漸漸放緩,那些個軍将直至在不遠處的空地上停下。
為首的是軍将裝扮,看着裝識不出身份。
然,婉兒識字。
就是因為識文斷字,她才在心底暗道不妙。
醒目的“曹”字大旗,還有面校旗上繡着六字……
“典軍校尉……”
婉兒眼睛眯了起來,後面那兩字,她當然認得。
“朱!”
不假思索,上官婉兒就已經知道這是何人。
她是做過功課的,自從來了三國,上官婉兒确認了如今曹操圍困袁紹的事實之後,就着重對曹操麾下帶兵将領做了詳細回憶和了解。
所來之人,正是典軍校尉朱靈!
曹操的人,原來已經開始掃蕩邺城外的村落了嗎?
就連被戰争波及到的小小村闾也不放過。
早在曹操征讨陶謙之時,朱靈就棄袁投曹,多年來一直随曹操南征北戰,如今在村闾遇到,實屬意外卻也能理解。
是曹操派他們搜刮錢糧來的?
婉兒心底腹诽。
當然不是如她所想,事實上,朱靈帶兵至此,倒也不是與百姓争糧,隻是來解決土匪,安頓流民罷了。
婉兒蜷縮在門後,并不敢有太大動作讓朱靈等人警覺。
他安頓他的流民,與她毫無關系。
她雖然嚴格意義上,也是朱靈要來安頓的流民,但她意在許都,怎會老老實實在此落戶,替他曹魏屯田儲糧呢?
抱歉,她隻會舞文弄墨,擅權弄勢,讓她一輩子墾辟荒壤,侍弄田地,她做不到。
雖然,幼時曾有過曆覽山川之美,心懷田園之趣,夢栖林泉之間的夢,可現實并不允許上官婉兒一輩子無憂無慮的遊山玩水。
上輩子也曾許願過,待替公主奪回權柄之後,便馳騁天下,遍曆山川,不問朝廷事,可還未看到公主踐阼,她便死了。
今世呢?
再嘗試一次。
她不相信,自己許過的願,總也不能實現。
按理講,城池周邊村闾小鎮的安甯直接關系到城池的穩固與民心的向背。
邺城動蕩,表面還受轄于袁紹,可袁氏動蕩将亡,衆人皆知。
因而此處村闾被曹操提前接手整治,倒也在合理範圍之内。
因隻是小小破落村闾,并不值得曹操親自關照,因而派遣朱靈在周遭整管一二。
這座村闾附近大概是并無盤踞附近的盜賊與流寇。
因為婉兒躲在門後細聽了朱靈的吩咐,貌似隻有些逃竄的流民,并未見土匪流寇身影,也沒有什麼豪族大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