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棠走了,在霍紹元轉危為安後。
他不知道自己再以什麼立場留下去,當霍紹元被推出來後,所有人都圍了上去。霍棠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靜卻帶着一絲疲憊。他看着所有人圍上前去,關切地詢問霍紹元的情況,甚至連謝微也被拉了過去。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裡。
霍紹元被推出來的那一瞬,霍棠的心像是終于卸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他松了一口氣,卻也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空虛。确定老爺子無礙之後,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忙碌而緊張的人群中,仿佛自己是局外人。
他悄然轉身,步履輕緩地離開,沒有驚動任何人。
醫院的走廊很安靜,隻有他孤單的腳步聲回蕩着。
走出醫院大門,夜風撲面而來,帶着幾分涼意。霍棠擡頭看了一眼被城市燈火映得發白的天空,心裡某個地方沉沉地墜了一下。
出來得急,沒來得及多穿一件外套,醫院裡開着暖氣還不覺得,這會兒夜風一吹,他才感受到陣陣寒意。霍棠把手揣進兜裡,低着頭,沿着空曠的街道慢慢地走着。
路燈的光線拉長了他的影子,顯得有些孤單又落寞。他的步伐不快,也沒有明确的方向,隻是任由雙腳随意地邁動,像是在逃避什麼,又像是在尋找某種解脫。
夜風帶着冬日的寒意,一點點沁進他的皮膚,連同他的心都被凍得麻木。他低聲喃喃自語,像是在跟自己說,又像是對夜色傾訴:“這樣,就可以了吧?”
可心底的沉重并沒有因此而減輕,反倒愈發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走到了路口,停下腳步,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街道兩側的店鋪已經關門,隻剩下昏黃的燈光和稀疏的車流。遠處的霓虹燈閃爍着冰冷的色彩,與城市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突然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正當他想邁步離開的時候,一件帶着暖意的衣服從身後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怔,轉過頭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正帶着些許擔憂看着他。
“你怎麼來了......”霍棠嗫嚅着開口。
謝微輕聲道:“這麼冷,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冷不冷?”
霍棠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抓緊披在肩上的衣服。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得讷讷地搖頭。
謝微像是沒看見他心中那點難堪,手掌握住他冰涼的手心,試圖溫暖他。
“走吧,回去吧。”
然而霍棠卻站在原地沒動,謝微疑惑地看向他,靜默良久霍棠才悶悶地說:“我不回去了,那不是我家。”
謝微愣住,看他一臉堅決,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是沒用,于是道:“那回我那裡,好嗎?先去換身厚衣服。”
霍棠不發一言,隻是默默地點頭。
回到謝微公寓,他第一時間打開暖氣再将霍棠裹緊毯子裡,自己去煮點熱湯給他暖暖身子。
霍棠靠在沙發上,身體被厚厚的毯子裹着,暖意慢慢驅散了外面的寒冷,可他的心卻依舊涼得透徹。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空洞,像是沒有焦點。
謝微在廚房裡忙碌着,煮湯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他時不時回頭看向客廳的方向,見霍棠安靜地坐着沒有動,心裡說不出的複雜。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霍棠——向來嬌矜地小少爺,如今卻像是一盞熄滅的燈,失去了所有的光亮與溫度。他安靜得讓人心疼,像是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裡,無聲無息地下沉。
湯終于煮好,他端着冒着熱氣的碗走出來,輕聲道:“喝點吧,暖暖身子。”
霍棠緩緩擡頭看向他,謝微這時才注意到他眼眶有些紅,短短幾秒就蓄滿了淚水。
“謝微,對不起。”霍棠不斷重複着這句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消除自己心中的罪惡。
謝微愣住了,手中的湯碗微微一晃,但很快穩住。他緩緩坐到霍棠身邊,将湯碗放在茶幾上,将人輕輕摟進懷裡,聲音溫和而堅定:“有什麼對不起的,都過去了,不要再想這些了。”
霍棠搖了搖頭,眼淚無聲地滑落。他用手掩住臉,語氣裡滿是哽咽:“可我搶了屬于你的一切……這些年,我一直活在一個謊言裡,占據着原本屬于你的位置,享受着本不屬于我的一切。明明知道謝達海那麼壞,對你不好,也不敢說出真相。謝微,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謝微看着霍棠,眼裡浮現出一抹複雜的情緒,有心疼,也有一絲無奈。他伸手握住霍棠冰涼的手,将那隻顫抖的手包裹在掌心裡,用力握了握,像是要将自己的溫暖傳遞給他。
“今、今天還因為我,爺爺才發病進了醫院......”
他眼裡滿是自責,謝微隻能柔聲将人哄着,緊緊抱住他讓他依靠。
最後,霍棠哭累了,靠在謝微的肩上沉沉地睡了過去。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臉上還殘留着未幹的淚痕,眉頭微微蹙着,像是在夢中依舊無法放下那些沉重的心事。謝微輕輕歎了口氣,用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撥開額前淩亂的發絲,動作輕柔得仿佛生怕驚擾了他。
他恨嗎?
說實話,自然是恨的。
但不是對于霍棠,而是對于他調換孩子的養母,恨那個酗酒賭博、家暴成性的養父,更恨霍循,那個明知真相卻選擇逃避的父親,自私、懦弱。
可養母從小待他也挺好,也有溫情的時候,如果不是她臨終前親口說出真相,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自己并非她的親子。
謝達海不必多說,謝微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也談不上恨。霍循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但對于霍棠來說,霍循遠比謝家好多了,霍家将霍棠養得很好。要是霍棠從小在謝家長大,他難以想象他會遭遇什麼樣的事能不能平安長大。
謝家的混亂、冷漠和暴力,足以将一個原本鮮活的生命磨成沉默而扭曲的形狀。霍棠的驕矜、純粹,甚至是他偶爾流露出的幼稚,都是因為霍家給予了他足夠的保護,讓他能在一個溫暖的環境中成長。
想到這裡,謝微的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說。他好像誰也無法去恨,到頭來隻能感歎一句全是命運作弄。
将霍棠安置好,謝微輕輕關上卧室的門,轉身走到玄關,随手披上外套。他疲憊地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但腳步卻沒有停下。霍老爺子還在醫院,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完全置身事外。
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少義務去盡“親孫子”的責任,畢竟那份血緣之情才剛被揭開不久,還來不及滋生出太多真實的情感。但謝微明白,霍家這一夜所有人都筋疲力盡,尤其是霍循。離開時,他看見霍循面色沉重,眼神疲憊,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一般,顯然這一天對他而言也是身心俱疲。
“算了,去看看吧。” 謝微心裡想着,帶着複雜的心情邁出了公寓的門。
醫院的走廊依舊安靜,隻有昏黃的燈光籠罩着一切。謝微推開霍老爺子病房的門,看到霍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頭按着眉心,神情裡透着深深的疲憊。他擡起頭,看到謝微時微微一愣,語氣裡帶着一絲意外:“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您要不要回去休息一會兒這裡我守着。”
霍循搖頭,老爺子都躺病床上了,他哪裡有心情休息。
沉默在這對剛剛相認的父子之間彌漫了一會兒,氣氛顯得有些凝滞。
霍循躊躇着開口:“棠棠,怎麼樣了?”
謝微:“他沒事,已經睡下了。”
霍循點了點頭,眉宇間的疲憊稍稍緩解了一些,但随即又浮現出深深的愧疚。他低聲喃喃:“今天的事情……他肯定不好受。”
謝微沒說話,察覺到謝微的沉默,霍循發覺說錯了話,忙找補道:“這些年,是爸爸對不起你......”
“不用說對不起,我很好。”謝微打斷他,現在說這些也晚了,他也沒多大的怨念,還不如多寬慰幾句,讓他們别那麼難受。
霍循嘴唇蠕動着,想說什麼,可在觸及謝微稍顯冷淡的面容時怔住。他并沒有因為謝微的安慰而好受點,隻是突然意識到,謝微好像也沒有真正的接納他們。
他張了張嘴,試探着開口:“謝微,你……是不是還怪我?這些年,全是我的錯,對你,對棠棠……”
謝微轉過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避,卻也沒有太多情緒波動:“怪您?倒也不至于。隻是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什麼可再糾纏的。您也不要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既輕又冷,像是一塊柔軟的布料,卻帶着些許割人的鋒利。霍循聽得心頭一顫,沒有責怪,沒有怨怼,表現得一如即往,好像他隻是他的老闆他的上司而已。
房間内又回歸沉默,隻有監護儀的滴滴聲在緩緩回響。霍循垂下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