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突然發難,小滿不急不躁,再次俯首叩拜,“袁大人不必如此試探奴婢,奴婢所言非虛,來此的确要呈給大人一些東西。”
這番話小滿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情緒到了,她順便伸出三根手指發了個毒誓,“若奴婢有一句虛言,便要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大廳中寂靜了一瞬,小滿即使不擡頭,也能感受到面前老年男人釋放的威壓。她其實也在賭,賭面前這個穿着和北狄人截然不同的老人正是别人口中的“袁太守”,賭他隻是出于謹慎,從而出言詐自己一詐,不是真的懷疑自己的目的。
果然,不出小滿所料,面前的男人長嗯了一聲,“也罷,你且起身回話吧。”
看來袁太守并未起疑心,又或者,自己已經将他糊弄了過去。小滿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她規規矩矩地行過一禮,站起身與袁太守對視。
“你說你有東西要交給我,是什麼?”袁太守眯起眼睛,微笑着回應小滿過于直接的眼神。
小滿朗聲說道,“是城防圖和地下水文圖。”
聽到這幾個字,袁太守緊繃的身體短暫地放松下來。他讓人呈上一杯茶,慢條斯理地掀起茶蓋,撇着茶水上的浮沫,“眼下的情形你一路上也瞧見了,北狄軍一路勢如破竹,想必用不上你帶來的兩樣圖紙。”
“不,奴婢帶來的圖紙不是垂玉城的,”小滿微微勾唇,“是陽城的城防圖和地下水文圖。”
袁太守平靜的表情終于起了波瀾,他的頭不自覺地點着,像是在分辨小滿話語的真假,“袁府什麼時候有這兩樣圖紙了?還是你為了活命,想出來诓騙我和北狄人的借口?”
小滿面不改色,繼續臨場自由發揮,“大人既然已經看出了我的目的,那我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實不相瞞,我的确想活下去,而這兩樣圖紙,就是我給大人的投名狀。”
“區區一個後院裡的黃毛丫頭居然身懷兩樣機密文圖,那若是真的,北狄跑出去打探情報的先鋒軍豈不是成了吃白飯的了?”袁太守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的情緒,他淡淡抛出一句質疑,随後繼續喝起茶來。
小滿大概懂他的意思,無非是袁太守想讓自己為自己說出的話做擔保。如果自己說的那兩幅圖是真的,頭等功勞自然要算在他頭上。如果自己隻是在撒潑攪混水,那也是自己為了求生不擇手段,不是袁太守他心軟失察。
想到這一層,小滿再次下跪俯首磕頭,“還請袁大人給我一個展示的機會,我是生是死,待袁大人看過地下水文圖後再做定奪。”
既然話說到了這份上,袁太守哪裡還有拒絕的道理。他擡手示意小滿起身,“把那兩張圖拿來我看看。”
小滿慢悠悠地說話,吊了吊袁太守的胃口,“袁大人足智多謀,怎麼會不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這圖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這裡。”說及此處,小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答案顯而易見。
袁太守身體微微前移,表情也認真了幾分。他看向小滿的眼神中多了點笑,“原來我府上還有你這種機靈的丫頭,不錯,不錯。”
他朝身後的北狄士兵吩咐幾句,随後小滿就在其中一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戒備森嚴的書房。
書房四面的窗戶大開着,裡三層外三層的北狄軍将它圍得像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
小滿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微微歎了聲氣。自己曾在這裡逗留,對房間的布局了解一二。書房中的各種典籍不翼而飛,連一片帶墨迹的紙片都沒有給自己留下。這袁太守想得還真周到,這麼短的時間就給自己找出了一間不受外部信息幹擾的地方,不愧是叛了城的老心機。
腹诽歸腹诽,在一衆兇神惡煞北狄士兵的注視下,小滿坐到桌前,擡起手磨墨。
說什麼記得陽城的地形圖之類的話都是騙人的,自己也就是當時看垂玉城地形圖的時候記住了位于南方的那座城池的名字罷了。既然已經說出了一個謊言,那就要用更周密的謊言來延長它的壽命。好在自己還記得一些特殊的符号和等高線一類的标記,畫出一副用來糊弄的“地形圖”也不是難事。
她借着磨墨的時間慢慢回憶陽城的地形,随後提起筆,凝神寫畫起“陽城地下水文圖”來。
朝去暮來,夜色昏沉。賀府的屋檐升起燈盞,把守書房的北狄士兵舉着火把,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俑。
袁太守中途曾來過一趟,說是給小滿送燈送點心,但眼神像是粘在了她正在寫畫的宣紙上,一刻也不曾挪開視線。小滿有意拖延,一看到袁太守就假裝喝水休息。袁太守還以為是自己的視線給小滿增添了壓力,找她說了一回話就識趣地離開書房。
終于,在桌上的蠟燭将要燃盡時,小滿終于補上了圖畫的最後一筆。她收起毛筆,淡定地吹着半幹的墨迹。
這一幅圖自己就拖延了小一日,明日再作另一幅,又能拖延一日。如果這計劃行得通,那麼自己隻要一直憑借“會作圖”這個技能一路苟命,畫到第八日早上六點,這個任務就算完成了。
她讓人喚來袁太守将圖呈上,袁太守舉着燈台,将整張圖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淡的,“怎麼就一張?”
小滿微微欠身行禮,“一張圖要标注,劃線,勾勒細節,奴婢認識的字少,隻得用簡筆畫标注,故而耽誤了不少時辰。”
聽到這裡,袁太守又仔細看了遍水文圖,似乎是在确認小滿話的虛實。也就過了幾分鐘,他将宣紙折好放進袖口,吩咐道,“你今晚暫且在這邊睡下,明日再将陽城城防圖補畫出來。”
袁太守腳下生風,大步流星地踏出書房。小滿甩甩僵硬的胳膊,将書桌上的文房四寶收到一旁,打算趴在桌子上将就一晚。
值守士兵送進來一疊油紙包着的芝麻燒餅,小滿撕了一小塊放在嘴中緩慢咀嚼。燒餅好像放了好幾天,有點幹巴。小滿想找點茶水送送嘴裡的面餅,但茶壺空空如也,倒不出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