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纓,你們做神仙的,年歲無盡,人間短短數月,于你不過浮光掠影,百年過後,你可還會記得我?”容铮似乎有些感傷,咬着濯纓的耳垂,呼出氣息溫熱。
濯纓盈盈一笑,不曾多想,隻笑道:“這萬丈紅塵裡,你不過微塵芥子,若是百年之後,我不知又去哪方山海逍遙去了,見過太多凡人,看過太多俗事,我這人偏又八方借債、此處奔逃的,恐是記不得這許多了。”
濯纓沒有看到容铮眸底那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隻是聽得容铮又問了一句:“那,我若死了,你可會因我而傷心?”
“我說過的,我不許你死,你不會死的。楊念之也好,徐庶也罷,不論是哪國的刺客,我都不會讓他們傷你半分,我會護着你的。”濯纓笑了笑,未曾多想,轉過身輕輕擁住了容铮。
“阿纓,若我隻是一介尋常凡人,不是什麼西臨世子,不必為身份所累,不必身在樊籠,該有多好。”容铮緊緊抱着濯纓,清明眸底不覺噙着淚花,莫名透着一絲絲悲涼,“或可與你朝朝暮暮,随你如風自在,踏遍紅塵萬丈,看遍人世繁華……”
“今夜,何以說起這些?”濯纓别過頭,臉頰輕輕抵着容铮的下巴,遠眺夜雪簌簌,盈盈一笑,“可是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随我回霍山?”
容铮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依偎在濯纓肩頭,良久方才微微擡頭,瞧着漫天飛雪,輕笑道:“落雪了,年關将至,有些思鄉罷了。我自幼被遣送幽都寡居,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清了,隻記得無煙城總是煙雨朦胧,我離開故國的那日,也是細雨飛絲,雨蒙蒙的、瞧不真切。阿纓,你說,我若死了,可會魂歸故裡?”
“你……”濯纓終是欲言又止,斂了眸底笑意,轉過身緊緊抱住了容铮,将腦袋埋入其懷裡,一本正經道,“凡人若是死了,葬身之地,則為魂歸之處。”
“阿纓,我若死于幽都,你将我屍身送回西臨無煙城。生于無煙,雖不能長于無煙,卻仍願葬在無煙……”容铮緊緊擁住濯纓,手裡的手爐悄然滾落,咂在窗柩上又滾落入了雪地,最後一絲餘溫也為風雪覆滅。
“你這說的什麼胡話?我不許你死,若是思鄉心切,我大可帶你回無煙城去,何須說這些胡話,聽着教人傷心。”濯纓是真的心疼容铮,這般無助的容铮,像極了雪夜無家可歸的野兔。
“阿纓,先前摘星樓出爾反爾,現如今,我已替你将所有欠債還清,也請徐都尉相助,替你了了身上所負公案,從此你一身自在,不必為此憂心,也不必四處奔逃了。”容铮笑了笑,眸底一片柔情,他伸手輕輕撫上濯纓的臉頰,分外認真道,“我隻盼從此,你隻虧欠我一人。”
“無珩,你可是瞞了我什麼事?你哪裡來這麼多銀錢替我還債?那徐都尉不是下了诏獄?他如何……”濯纓發覺今夜的容铮似乎不大一樣,可又一時說不上來,伸手捉住了他的手,分外認真地質問道。
“看來是瞞不住了。”容铮笑得極其溫柔,他将濯纓擁回懷裡,輕聲說道,“眼看年關将近,算算日子,你那位婢子小煙兒服役之期早就過了,我先前就遣人去接她回幽都,幾番周折才在九原找到她的芳蹤。”
“你接她作甚?她定是貪吃成性,沿路見了各地美食走不動道,又嗅着那美食香味去了九原。”濯纓恍然想起沉水煙這貪吃鬼,不禁脫口咋舌道。
“總歸是你身邊的人,先前令她受了這許多委屈,已是我的不該。如今,服役刑期滿了,我理當将她接回你身邊。今日晨起,接到傳書,她已在返途,算日子過兩日就該到了。你二人久别重逢,想必定有許多話要說,要不要去東郊接她?”容铮伸手輕輕扶着濯纓的發髻,滿眼柔情蜜意。
“也好。”濯纓依偎在容铮懷裡,想起沉水煙那張珠圓玉潤的小臉,貪吃成性的小模樣,也覺得十分歡喜。
話雖如此,待得容铮睡熟之後,濯纓還是對于容铮所言還債之事,耿耿于懷。是以,連夜去了一趟都尉府。
濯纓冷不丁将夙厭離從熟睡中揪了出來,風雪未歇,二人坐在屋頂上,夜雪初積,四下雪光極白。夙厭離揉了揉惺忪睡眼,有些不大樂意道:“霍山君,這大半夜的,你找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