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如此,他骨子裡依然瞧不上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們。
面對刀和血時,他們會懼怕,在更高的權力面前他們會害怕,可刀隻要挪開一分,他們便又能重新猖狂起來,相信地位、階級可以救他們一命。
“你,你,你這惡人!”老者被他這番話氣到話都說不利索了。
慕衷情起身,順便從蔡書霖的桌上順走一塊木牌,她沒有說什麼,但她如今的身份已經足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撩起右手礙事的袖子,一闆子抽在了剛剛開口的那人臉上,“啪”一聲清脆響亮,挑西瓜都拍不出這麼完美的聲音。
慕衷情被自己的力道震得手有點疼,不過周圍驟然安靜下來的結果,倒是讓她非常滿意。
“讓你說話了嗎?今日你們在這裡,便隻有伏法一條路,乖乖聽着便是,誰再多說一句廢話,就是這個下場。”
慕衷情用木闆指向那人的臉,被打的那一側已經明顯紅腫起來,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正疼得嘶嘶叫。
但他已經完全沒了剛才的氣焰,連疼痛的聲音都要努力壓制着,生怕又惹到慕衷情。
慕衷情其實并不喜歡以暴制暴,可在這個世界,這卻是最有用的法子。
蔡書霖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正色道:“老人家,你繼續說。”
老者感激地朝慕衷情和蔡書霖拜了又拜,他的故事并沒有什麼跌宕起伏的情節,就是一個很普通很常見的故事。
他的兒子與兒媳是青梅竹馬,兩人長大後便自然而然地成親生子,除了家裡的農活外,他們還會做些繡品和木工去賣,以維持家裡的幾口人的生計。
兒媳長得漂亮,在一次和丈夫一起出去擺攤的時候,被人看上,那些人想要強行帶走她,她的丈夫為了保護她,便拿起扁擔想要打走那些惡仆,可對方人多勢衆,他們兩人都被活活打死在街上。
後來幾個惡仆被蔡書霖治罪,但那個真正發号施令,草菅人命的家夥,他隻能警告幾句作罷。
那時的他想着要穩定舟安的各方勢力,直到遇到慕衷情,蔡書霖才意識到他之前所認為的勢力,并沒有那麼強大,那麼堅不可摧,而毀了他們,也未必就會掀起什麼狂風巨浪。
蔡書霖想,他太習慣官場作風了,這個習慣,或許是時候改改了。
老者說完後情緒便穩定許多,退下去時,他的孫女還往仇人身上吐了口口水,而對此,沒有人提出異議。
之後是一位精幹的中年婦人來到堂前,她的臉上和手上都是生活留下的痕迹,或許是從前活得太累,她神情堅毅,不像老者那般傷懷。
她的故事同樣普通,普通到這樣的血淚不知已經流淌過多少平民百姓的家。
她這個年紀,原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家中雖然并不算富有,但好歹能夠溫飽,她的女兒已經出嫁,兒子也剛剛成家,丈夫務農,她在家養了些雞鴨,并操持家務,可誰能想到,一年前她的丈夫如往常出門去地裡,卻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幾天後,有人從河裡撈上了他的屍體,後來有人偷偷告訴她,她的丈夫不是意外溺水,而是因為鋤頭上的泥不小心弄髒了一位大人物的衣服,而被丢進了河裡。
但是沒有人敢出來作證。
她不怪那些和她一樣的百姓,畢竟他們也有自己的家人,冒這樣的險大概率得不到好結果。
本以為她隻能将這等冤屈永遠地咽下去,卻沒想到今日還有機會,将這件事說出來。
說完,她又朝着堂上磕了幾個響頭,平靜地退下去了。
慕衷情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她說不上自己的感受如何,從前在網上看到一點點的苦,她都覺得萬分難受,可如今,她卻隻剩唏噓和感傷。
因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又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不過她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那些更深層次的東西,因為下一個人已經走了上來。
……
這場公審一直持續到月上中天都未曾結束,外頭的百姓們都不肯離開,他們能擁有一次不必擔驚受怕的說話機會,實在太難得了,或許這就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機會。
那些人為的苦難,并沒有制造出太多的新意,卻聽得慕衷情抓着椅子的手直發抖。
就在蔡書霖宣布絞刑的那一刻,公堂外的歡呼聲響徹夜空。
蔡書霖望向似乎一直都很平靜的慕衷情,燭火照亮了她的側臉,是那麼年輕。
他突然很想對慕衷情說一句,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百姓這樣熱烈的歡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