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檸關門開燈。
熏黃的光線從頭頂打下來,門口的窗沒關,一陣穿堂風吹來。
有些冷。
溫檸回過神,邁動步子,緩慢地朝裡屋走。
大腦一片空白。
所以。
他是記得的。
長睫顫了顫,遮住眼中複雜的神色。
或許,還帶了些怨恨。
心情陡然沉重下來。
她有點不知所措,沒辦法應對這種複雜的局面。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是當從不認識的陌生人好,還是,鬧過不愉快的高中同學好。
腦海裡的思緒萬千,不斷翻湧,最後定格在陳煜舟沒什麼情緒的臉上。
……
頭一次,溫檸沒換睡衣,就着外衣朝後倒,躺在床上。
目光無神地凝在蒼白的天花闆上。
思緒回到那段難挨又難忘的高中時光。
溫妍熙找回來得很匆忙又很合适。
溫家不斷擴張,終于重新在榕城站住了腳,恢複了溫家往年的地位。
溫肅正也從一個星期不回家到每日晚出早歸。閑下來,他開始關心溫檸的成績。
溫檸學什麼東西都慢,隻能靠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才能取得一個不錯的成績。
一次突如其來的測試讓她保持着良好的成績被打破。
那一天,她被關在小黑屋裡五個小時,直到睡覺才被放出來,帶着饑腸辘辘的肚子入睡,窗外雷聲轟鳴,白光不斷閃過,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在不安中,溫檸帶着眼淚入睡。
幾天後,溫檸照常帶着厚重書籍回家時。
一個陌生但又清秀的女生坐在她往常的位置,她一走進去,融洽的交談聲倏地停止。
她看見,溫父掃過來的視線帶着厭惡和痛恨,落在那個女生上又充滿了憐惜和心疼。
打着鮮紅132的數學試卷被攥得皺皺巴巴。
溫檸感覺自己的意識飄了出來,浮在半空中看見“自己”顫抖着問:“爸爸媽媽,她是誰?”
李靜姝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用一種嫌惡、不屑的眼神看着她。
“誰是你這個村姑的媽媽?你媽是那個卑劣的罪犯!”
字字珠玑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朝溫檸砸下來。
世界的聲音猛地往後倒退,她什麼也聽不見,隻能看見女生偏了偏頭,對她笑得燦爛。
一樁荒謬的烏龍浮出水面。
溫檸的母親曾經在溫家做過保姆,和李靜姝的待産期幾乎同步。
在生産後不久,又回到别墅仔細地照看嬰兒。有一天,她趁着四下無人時,在監控盲區,捂着嬰兒的嘴,互調了身份。
沒多久,又帶着真千金告井還鄉。
真相大白後,她被送回小鎮,睡在雜物間裡。
那段時間,她是所有人都不要的皮球,蔫癟髒亂。
她敏感的心思瘋長,連正常的對視都無法做到,成天低着頭,隻麻木學習。
直到,陳煜舟拉了她一把。
告訴她——
“朝前走,就是春天。”
急促的鈴聲響起。
溫檸回過神,荒誕又瘆人的回憶像潮水般褪去,隻留下額頭上的一層冷汗。
溫檸深呼吸一口氣,用手擦了把濕漉漉的發際線,低眼看向手機。
一個陌生的電話号碼不斷地在屏幕中央跳動。
溫檸皺了皺眉,直覺告訴她不能接。
但電話接連不斷,有一種她不接誓不罷休的架勢。
用紙巾汲幹手指上的冷汗。
溫檸接通電話。
“好久不見,姐。”
陰恻恻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
溫檸渾身的血液一下冷卻下來。
強裝鎮定地挂掉電話,捏着手機的手指還在忍不住發顫。
那段陰暗的日子又再度襲來。
還沒來得及關機,手機又震動兩下,是趙才良發來的短信。
“姐,要不是姐姐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結婚了呢,據說是個首富之子。這麼有錢是不是可以接濟一下弟弟呢 ^-^”
溫檸的目光落在最後那個可愛的表情上,毛骨悚然。
她顫着手指把那個号碼拉黑,把手機丢出去,用力抱緊綠色大熊。
整張臉都埋進去後,溫檸才敢呼吸,心跳聲在耳邊砰砰作響。
像在打鼓。
又找上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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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溫檸頂着一個黑眼圈渾渾噩噩地去上班。
朝工位走過去的時候,迎面撞上劉姐。
溫檸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劉姐交代工作的話溜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小溫你昨晚沒睡嗎?怎麼看起來這麼疲憊,頭發都翹起來了。”
劉姐關懷的問,擡手壓下溫檸頭頂翹起來的幾根呆毛。
溫檸慢半拍地眨了眨眼,壓了下頭發。
“沒,隻是做噩夢了。”
劉姐拍了拍她的背,眼露不舍,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點殘忍。
猶豫了兩秒,還是開口:“所裡又來了批文物,上次修複後好多人都申請調休連帶着年假一起請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話說得含蓄,沒直說,但溫檸已經明白,是要加班的意思。
所裡長期人手不足,對修複沒有足夠熱愛的,坐不住的,都在工作不久後跳轉到其它單位去,導緻所裡來來往往總是那麼些人。
溫檸點點頭:“我願意留下來加班。”
劉姐看她那樣子,心有不忍,正要說話,又被一聲叫走。
走之前,劉姐特意回頭交代她:“加班回家的時候找個男同事送你,聽說你們那片那個變态又出來了!”
溫檸怔了瞬,乖巧地點頭:“好。”
還揮了揮手。
等劉姐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溫檸強撐起來的精神萎靡下來。
她癱坐在工位上猛灌了幾大口水,才逐漸活過來,太陽穴處不停地跳着,帶着鈍鈍的疼。
指節抵住太陽穴,重重地按了十幾下,疼痛有些好轉。
溫檸吸了口氣,拿着攝像機起身,去給組裡修複的老師傅打下手,拍照。
這次出土的主要是秦漢時期的漆器,大多是小型鼎、耳杯,似乎是某位權貴鐘情的陪葬物。
保存得還可以,大部分都隻是漆面有損,染上鏽漬,隻有少數缺角,需要填補粘合。
溫檸過去幫忙拍照,時不時搭話,給填補的參考提供一些靈感。
時間像長了腳一樣,轉瞬即逝。
等給一隻木胎制成的雙耳鳳鳥紋漆器耳杯重新髹漆後,時間一下溜到了下午一點多。
老師傅放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大手一揮,讓她先去吃飯,下午再描繪紋飾。
溫檸松了口氣,肚子裡的饑餓感一下蹿到天靈感,餓得要發昏。
匆忙向食堂跑去,等鼓鼓囊囊地塞了幾口飯,臉頰鼓起來,溫檸感覺自己的魂才飄回來。
習慣地拿起手機翻翻朋友圈。
陳煜舟的消息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