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節目看得意猶未盡的士兵之間興起一陣竊竊私語,随後他們一齊推出個膽大的,有些底氣不足地問:“……既然幾位将軍都表演了,那我們再鬥膽問一句……顧參軍是否也準備了節目?”
蕭雲山聞言笑着斥道:“欸你們這就過分了啊!”
顧緣君被問得有些怔住了。
這……她還真的沒有準備。
她有心滿足他們的願望,卻一時不知該表演什麼。
陳九曜見她的手搭在了袖口之上,不自覺地輕輕摩挲着,便知她此刻正不知所措。
她自幼就有這個習慣,不過她自己好像并未意識到。
他立即開口替她解圍:
“今日便由着這群無法無天的小子,我們來合奏少時一同彈過的《酒狂》如何?”
顧緣君微微松了口氣,淺笑着應下,然後轉身同班主說:“借您團裡的樂器一用。”
一旁正欲開口的楚定音見狀放下心來,微笑着沒有作聲。
二人落座,一人持琴一人持筝,莊重地端坐于琴桌之後,無需言語便一齊先低頭調弄了下琴音。
這曲《酒狂》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所作,青史不泯而佳作不朽,代代相傳至今。
顧緣君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時剛滿十四歲,彼時她情窦未開,還常去太子府做客,便是在那時聽到他彈奏。不知為什麼,雖然她不會喝酒也并不知曉酒後之感,卻愛極了這首曲子。
如今想來,許是因為彈奏之人罷。
那時他見她感興趣,便着人取來她慣用的筝,陪她一點一點将這古琴曲拆解成筝的曲譜,又同她一起練習許久。
後來她才從周滔那裡得知,彼時他備受宣威帝針對,宣威帝一黨總是給他找各種麻煩,他當日更是事務繁重,在她離開後忙到了五更天才得以歇息。
但當問起時他卻說是他自己玩心大起,所以才同她一起彈琴的,因而半點怨不得她,讓她勿要自責。
“铮——”
一聲琴音起勢将顧緣君喚回了心神,望向了彈琴的他。
他正垂首撫琴,随着徐來的清風,手中的古琴先聲,以散音奠定了渾厚的基調,随後琴音由沉穩而漸铮鳴,沉郁頓挫。
恰如其分之時,她收回了目光,緩緩擡起手腕,十指落下的瞬間筝弦輕顫,琮琤的琴音從指尖流瀉而出,其聲之質猶如玉石相擊。
二聲相疊,不僅互不攪擾,還相得益彰。
片刻後二人擡眸對視一眼,未發一言便同時加快了速度,琴音随之漸急,琤崆瑽瑢,令聽者仿佛置身于酒後疏狂的豪情之中。
鳳鳴鶴唳,天作之合,大抵如此。
琴筝之聲漸弱,卻仍像綿綿不絕的細絲在耳邊纏繞,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台下的将士們雖不懂琴音,但好聽就夠了。
一曲終了,他們也終是心滿意足。
隻是除了聽琴,另一件事更讓他們激動——為什麼越看越覺得将軍和顧參軍般配啊!為什麼看二人對視他們莫名其妙地激動啊!這到底是什麼症狀!
但他們卻壓抑着不敢表現出來,因為這樣的想法好像對顧參軍不太尊重。
她可是有一軍主帥之才,又怎能被拿感情的事議論?這也太過看低她了。
但是真的好般配啊!!
衆人眼神格外明亮地緊盯着二人,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顧緣君手甫一離開琴弦便察覺到了這奇怪的目光。
這目光确無惡意,但她卻猶如當頭棒喝。
她眼睫輕顫,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再心旌搖曳了,他如今已經定了親,要更加注意與他保持距離才對,二人單獨走得太近恐引得别人誤會,若思婉得知也定會不快。
既會讓對方的伴侶不适,這事便不該做。
很快她便鎮定下來,其時聽聞将士中有擅歌者願意以此酬謝,便欣然提議要給他們伴奏。
陳九曜也笑着應下,卻見她隻對他輕輕颔首便将目光移開,擡眸望向了楚定音,詢問道:“樂聲還是太過單薄,定音,你幫我們加個笛聲?”
楚定音含笑應下:“榮幸之至。”
——她在避嫌。
這兩日沉浸在喜悅中的陳九曜終于清醒了過來。
雖緣君和定音并未真的已經兩情相悅,但那又如何呢?她也隻是把自己當哥哥而已。若論親近的程度,自己恐是還不如定音。
……
歡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憂,彈筝酒歌。
他們便在這熱鬧的歌聲中,在東風吹落星雨般的煙火下完成了守歲,直至新年的第一縷陽光撒下,他們才各自去補眠休息了。
此時花燈裡面的燭火也漸漸燃盡熄滅。
徹夜長明,驅趕邪祟,它的使命已然達成。
……
十數日後。
“老李!你倒是快點收拾,我還等着拆營帳呢!”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