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
一褴褛少年攥緊手裡的銅闆,“撲通”一聲跪倒在米攤前:“求您行行好!便宜些吧!我手裡隻有這麼多了!我娘病重……最後一頓……我想讓她吃點好的。”
少年咬緊牙關,忍着不讓眼淚滾下來。
聽罷,小販眼神微閃,有所觸動,他謹慎地環視四周,不期然目光聚焦于某處,突然瑟縮了一下。
“你求我沒用……我還想活命,真不能賣!”小販似是不忍心看他,轉過頭去,但語氣仍是堅決。
還想活命?
顧緣君和楚定音沒有先去幾大糧行,而是先到了偏僻的散貨集市,此處聚集着一些做倒賣生意的小販,二人在遠處觀察着,正碰上這一幕。
他們對視一眼——這次糧價高漲,果然是内有文章。
原本今春少雨水,勢必影響今年的糧食産量,待收割之時,糧價定會大幅上漲,商人逐利,選擇此時就搶占先機收購囤積,緻使糧價小幅上漲本是尋常。但現在看來,連這種小集市都有人盯梢,強行擡高糧價,便是另有内情了。
這些人擾亂民生,行事如此霸道,實在可惡。
二人拉住拐進巷子準備離去的少年,塞一錠銀子到他手裡,“節哀。”說罷還不等他有所反應便已離去。
少年愣在原地,片刻才如夢初醒般地對着二人背影長長一拜。
顧緣君和楚定音并不急着離開集市,又四處轉了轉,觀察半晌,心中已是清明。
有一批人有組織地在暗處盯着這些小販,控制糧價。
至于這些人什麼來頭?那必是受益者了。
存糧最多者,嫌疑最大。
“走,去水驿。”
……
“這位小哥,向你打聽一件事。”楚定音将提前準備的一錠銀子塞入一個正在卸貨的腳夫手中,“你們最近幫哪家卸船比較多?”
原本不耐煩的腳夫頓時喜笑顔開,單手颠了颠銀錠,“公子問對人了,我常年在這邊做工,最是了解行情,最近一個月的貨船,這國丈爺的,十之有七!全是稻米!”
“亂說!将軍怎會大量運輸稻米到雲都!”
“我說的不是老定國将軍,是‘小國丈’!成祿公!”
楚定音聞言皺眉。
這成祿公乃是淑妃生父,五皇子外祖,原是商戶,淑妃入宮後一路高升、深得帝心,連帶着他也得道升天,獲封成祿公,兼得皇商的身份,大肆攬财賺得盆滿缽滿。淑妃所生五皇子也格外被宣威帝偏愛,竟偏心到連民間都悄悄稱其外祖“小國丈”,區區奸商也配?
“天色不早了,搜集證據非一日之功,緣君,我先送你回府吧,明日再來。”
楚定音頓了頓,繼續道:“等忙完這個案子,我們聊聊。”
……
腦中還在反複思量今日之事的顧緣君回到家中,發現哥哥顧乘風又在演武場習武。
汗水從他的額角滑下,在下颌處聚集成滴,直直墜入地面的塵土中,前胸後背皆有被汗水洇濕的痕迹。
她不免心疼,皺眉問:“哥哥,習武有那麼有趣嗎?能讓你堅持十幾年?”
顧乘風聞言玩笑:“極有趣,娪娪一起啊。”
顧緣君展開眉心,毫不猶豫地拒絕:“還是不了,習武之事不太适合我。我恐吃不了這種苦,且也無用武之處,還是不要浪費氣力。而且,讀書和習武皆可報國,我選讀書便可。”
顧乘風笑笑:“好,我的妹妹當然不用吃這種苦,哥哥會保護你的。”
……
顧緣君和楚定音今夜皆有些失眠,在腦中把可行的搜證方式過了一遍,直至對後面的行動有了方向,才緩緩睡去。
接下來幾日,二人都在為糧價異常上漲的事奔波,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的抓到了實質性證據。
顧緣君和楚定音找到了成祿公囤糧的倉庫,并派人潛入計算了個清楚。才知他囤積的糧食竟達萬石之多!要知五口之家一年的糧食消耗,往多了說也不過十九石!
二人又扣下了幾個成祿公派去暗中管控糧價的打手,才知不止雲都,周邊六城糧價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成祿公大量采購稻米,導緻市場幾乎無米可賣,再從倉庫中取小部分擡價售賣,另派人到各處盯梢,不準别家賣的價格低于他。
如今人證物證具在,移交給太子上達天聽即可。
然而事情卻并沒有那麼順利。
太子陳九曜料想宣威帝會直接把事情按下,因而選擇在早朝之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啟奏,并呈遞人證物證。
其色威嚴,其聲朗朗:“天子腳下也猖狂至此,那我大霂邊民又過着什麼樣的日子!這才五月初,就借春旱生事謀不義之财,待早稻夏收之時不知要猖獗到何等地步!彼時必民生多艱,請陛下從嚴處置。”
言畢,舉朝上下一片嘩然。
宣威帝面露愠色,掃視一周,複又把鷹一樣的目光聚攏在陳九曜身上,沉聲道:“宣成祿公。”
幾番對峙和狡辯,宣威帝蓋棺定論:“始作俑者午門處斬,以儆效尤。而成祿公不過是受手下人蒙蔽,但終究也有失察之罪,罰閉門思過半月。”
宣威帝這般高高拿起、輕輕落下的姿态,端立在朝堂之上的陳九曜早有預料,便也沒有幾分失望,隻集中精力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