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爺邁着左搖右晃的步子,眼看要到幾人跟前,好似又想起什麼,一扭頭,嘴裡喊道:“夫人,夫人,我那寶貝地圖、地圖還在你那。”他歪歪扭扭地往回走,杯中酒水撒了滿身,急忙去迎呂菼,也顧不得這麼多。
眼看四十多歲的人,若是一年一年數下來,也活了百來歲,還是沒個穩當勁。
呂菼瞧他一眼,滿臉無奈地将人扶住,日後阿渺選親,定要好好尋覓,要成熟穩重于行的,可不能跟她一樣,隻顧貪圖美色,找了個歲數小的,這日子過得、過得……也還不錯。
她幹咳一聲,眉頭微蹙,故作厭煩,“地圖在我這,又怎麼了?”
蕭老爺沒醉,隻是烈酒入肚,走起路來飄飄忽忽的,拿不住勁,此時兩眼環視一遭,又小聲道:“任姑娘在那,我自己去,我有些拘謹。夫人,你同我一起。”
“你不是喝酒了嗎?都說酒壯慫人膽,怎麼到你這不管用了。喝的少,再灌幾口。”呂菼嘴上這麼說,兩眼掃了眼任卷舒,心裡也有些緊張。
親事能不能成還是未知數,兩人倒先帶進公婆的角色裡,自己緊張上了。
蕭老爺搖搖頭,“不能再喝了,再喝真得睡在這了。”這麼多年了,自己酒後什麼德行,心裡還是有點數的,再喝兩碗,就得一覺到天明。
呂菼端起手旁的酒碗,一飲而盡,扯着蕭以漸,低聲道:“走了。”
真走到人面前,方才飲酒的氣勢瞬間消散,呂菼先開口道:“這些飯菜,幾位可吃得慣?”
任卷舒點頭笑笑,“吃得慣,許久沒能如此豪放地吃東西了。”
“吃得慣就行,吃得慣就行。”她這一笑,老兩口心裡算踏實了,随即換了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又看向同其塵,問道,“這位小兄弟也吃得慣哈。”
同其塵點頭道:“吃得慣。”
兩人偏過頭去,被靈久饕鬄進食的模樣吓了一跳,這應該不用問了,吃得太香了。
蕭老爺笑道:“各位吃着,我講一講這靈山蕰的故事,也當給諸位解解悶。”
說是解悶,其實那點故事,他們聽了不下百遍,每當有人要講,還是呼聲一片,各個捧場。人聚到一起,不就是圖這個熱鬧勁嘛。
呂菼找來木頭架子,把蕭以漸的寶貝地圖挂上去,“噗”一聲,粗布展開,衆人看過一眼,便撤回視線。
隻剩任卷舒她們看得目瞪口呆,這畫真是……真是随便。這陣勢,本以為此圖繪制詳細,暗藏機密,沒想到粗布上寥寥幾筆,像是小孩胡亂畫着玩的。
咋一看,形狀像兩條旋轉纏繞的魚,若是線條再規整、再圓滑一些,隐約感覺有幾分像太極圖。還有些畫着的三角、叉叉和亂七八糟的符号,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借着潦草的寶貝地圖,蕭老爺講起靈山蕰的往事。
故事還要從七八十年前說起,依稀記得是蕭渺大病後的第三個年頭,靈山蕰來了一個求醫的怪物。
他身上衣物破破爛爛,一路摸爬滾打過來,早已髒得不堪入目。人們給他更換衣物時,少有幾塊能看出紋路的紫金面料,估摸着身世還不錯,衣服面料不像是尋常百姓家穿的。
貼身而帶的圓形吊墜上刻有一字,人們便借此稱他為‘憂’。
他不人不鬼、非妖非怪,實在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東西。
憂的病症,像極了沒有石化的‘石像人’。
視聽嗅味觸,隻有觸覺正常,其他的一概感應不到。眼睛、嘴巴、耳朵、鼻子卻沒有任何問題,仿佛頑石所化,還沒修煉好。
若不是能摸到脈搏,真就要把他當成塊‘肉石’了。
不過,能尋到靈山蕰求醫的,自然不是什麼尋常人,更不是什麼尋常病症。這山腳旮旯裡,冰天雪地的,一般人來不到,一般病症更沒必要來。
所以人們初見他時,并沒有多驚訝。
沒曾想,這麼一個怪物,将靈山蕰攪得天翻地覆,原本高聳入雲的一座山,活生生劈成兩半。
當初将憂撿回來的是老毒巫,自然由她主治,為了研究這個病症,更是掏空家底,卻未見成效。
她這人異常固執,此病難解,便成了心魔,整日将住處搞得烏煙瘴氣,除了手下三四個弟子外,還不許他人相助。
倒不是她孤高自許。
靈山蕰上,治病救人的門道分為兩派,一是老毒巫為首的巫修,二是醫修。最早巫醫不分家,演變至今,許多方法理論早已不通,就怕好心辦壞事的。
老話說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呂達——呂菼的父親,也是醫修裡的佼佼者,按耐不住動了手。憂在世人眼中可能是怪物,但在靈山一族眼裡,那可是奇珍異寶般的存在。這罕見的病症,誰不想研究研究,整日被老毒巫占着,他們看不見摸不到,實在心癢難耐。
呂達帶頭,四五人一商量,趁老毒巫鑽研入迷之際,将憂偷了出來。
幾人一頓研究醫治,沒曾想,等老毒巫尋過來的時候,憂身上僅有的脈搏也停了。
她勃然大怒,對着幾人劈頭蓋臉一頓打。呂達他們自知理虧,這頓打罵便挨下了。
自此之後,這病症就是個無解的謎題。
也結下梁子。
心裡一旦系上疙瘩,再怎麼看都覺得膈應。再平常的話語,聽到耳朵裡,都覺得帶了幾分挑釁的味道。
這隔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日積月累下來,也就幾年時間,不怎麼的,竟成了水火難容的兩派。
老毒巫帶着僅有的四個徒弟,轉移到靈山蕰以西生存,與他們徹底斷開聯系。
不知道是她動用巫術,還是湊巧天象異動,搬離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山體忽然斷裂分割,河水從中直引而過,一分為二。
後續幾年都相安無事,人們也沒再深究。
有一年春分之際,靈山蕰西部突然冒出綠光,似有掩山之勢。不少人順着綠光往西尋去,成了如今山腳下的石像人。
當時綠光一路往東掩蓋,人們驚慌逃竄時,隻見一黑綠色隕石砸落下來,瞬間泛起金光,将靈山蕰罩起,再轉身回看,西山綠光早已不見。
隻剩老毒巫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留下幾個不成句的指示。
自此以後,人們便被封鎖在靈山蕰東部。在這結界内,春夏秋冬交替而過,人們卻停止生長,也無法出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如此,不也挺好的。你們現在跟長生不老有什麼區别,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燕辭歸道。
蕭老爺長“哎”一聲,滿臉寫着不認同,“我們活在世上,行醫治病是最為重要的,如今出不去,外面的人又進不來,一個勁的閉門造炮,就算再活千百年,那有什麼意思啊。”
“我們整日鑽研的醫藥醫術,都沒地用。”
“害,就是詛咒,這就是中了老毒巫的詛咒,故意折磨我們呢。”
“也是苦惱啊。”
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燕辭歸忍不住豎了個大拇指,“還是各位的境界高。”
蕭老爺一擺手,“什麼境界高不高的?咱先把結界破了,甭管是将醫藥流傳出去,還是等人前來尋醫治病,都讓我們痛快痛快。”
能分辨人妖鬼怪,所說的醫修,肯定不止民間尋常法子,靈山一族非等閑之輩。她們的身份怕是瞞不住,不過,眼下也沒什麼好瞞的,任卷舒問道:“老毒巫留下什麼指示?”
蕭老爺道:“降福星,請西山骨,落東山石,方能解脫。”
降福星,按照當下情形來看,是指她們的到來。
請西山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