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走進安德城街市,放眼望去也是熱鬧,賣的有吃有喝,各種雜貨更是一應俱全。路上見到郝玲的行人,基本都打了聲招呼。
日間人山人海,夜裡鬼魂遊蕩,這地真有些意思。
穿過街市又走了大段,才見一木工坊,木門架的氣派,五人并排走進去,兩邊都夠不到門框。
五人跟在郝玲身後,從大門踏進去,兩旁做工的木匠紛紛轉過身,躬身一禮道:“大夫人。”
郝玲仰着臉掃了他們一眼,細聲道:“嗯,大夥都辛苦了。”
任卷舒左右觀望,那些制作好的家什,單看樣式,未免有些太過老舊,雕刻的花紋也毫無新意。早在百年前,她還四處遊玩時就見過。後面獻尾沉睡了三十多年,半月山在此期間也添置一些東西,感覺都比這新穎。
原以為安德城靠木器發家,應該是引領風騷的才對,眼下不管怎麼看,都感覺有些古闆了。
或許是做工極為精細?
郝玲笑呵呵地指了圈,介紹道:“這一片啊,都是我們吳家的木工坊,也是這安德城做的最大的一家。你們随便瞧随便看,要是有喜歡的,送你們兩件。”
任卷舒笑道:“多謝夫人好意,我們看看就行,這麼沉的東西帶着也不方便。”
“行,幾位怎麼方便怎麼來。”郝玲轉過頭冷笑了下。
五人走過,人們便小聲讨論起來。任卷舒支棱起耳朵,也聽到幾句。
直直走到頭,又見一大門,左右各站着兩個漢子,腰間配刀。見郝玲拱手一禮道:“大夫人。”
小院外面套大院,平日裡出趟門也夠折騰的。不過,夜間的鬼魂指定找不到他們。
郝玲輕輕擡了下頭,示意道:“開門吧。”
兩人點頭道:“是。”
五人被帶到大廳等候,任卷舒趁機端詳着屋内的家什,看着做工也就中規中矩,特别是雕刻的花紋,雖然她不懂這裡面的門道,但有的花紋明顯就是雕錯了,又硬在上面改了一刀,打眼看上去沒什麼問題,就是經不起細賞。
之前四處遊玩時,她偶然見過一次‘鬼工球’,一個小球有二十幾層,雕刻的人物、山水、樹木、樓台等紋路清晰,栩栩如生,那才真是鬼斧神工,叫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這的木匠活真是比不了,差遠了,但李永的手藝還可以,他門外放的那幾口棺材,雖然沒細看,卻叫人一眼就生出敬畏。
——
“老爺,老爺!”
吳厚生将藥勺放下,拿出手帕輕輕給老人擦了擦嘴角,微微蹙眉道:“何事慌慌張張的?好歹是吳家的大娘子,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我倒是要看看誰敢笑話我?”郝玲莞爾,先問候了一聲老爺子。
吳厚生招手示意丫鬟将藥碗撤下去,擦了擦手道:“老爺子又聽不到,你少費些口舌吧。”
郝玲瞄了眼老爺子,頭發全白掉的也沒剩多少,耳聾眼瞎,整日裡灌藥,吃點湯水吊着,還不如死了算了。這話心裡想想就算了,可不敢跟吳厚生說,他這個半死不活的爹,可是那心頭上的尖尖。
“老爺,你猜我今日出去碰到什麼了?”她捏着吳厚生的肩膀問道。
“碰見鬼了?”吳厚生拿起手邊的茶杯,剛送到嘴邊,被她一巴掌打在腦後,喝了一臉茶。
他急忙上手擦,嘴裡念叨着:“你大早上跑到棺材鋪去,不是見鬼了,還能見什麼?男孩子打架受點傷怎麼了,你還非得去找人家理論,你兒子什麼德行你還不知道?他能吃虧?非得去沾一身晦氣!”
“咱吳家可是這安德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還能讓他個棺材匠騎到頭上來不成?你不給兒子出頭,我這個當娘的再不去,兒子真成沒人要的了。”郝玲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去沾這晦氣,咱這安德城又得少一人!”
吳厚生一驚,連忙轉頭看向她,“你是說…有人來了。”
郝玲得意洋洋道:“這次來了五人,兩男兩女,還有個小女孩,看着也有十四五了。”
“好!好啊!”吳厚生捋着胡須,笑眼眯眯道:“少說也能用上兩年。”
郝玲歎了口氣,“前兩天,老劉家還百般不願意出人,這下讓他們撿了個便宜,又往後拖了幾年。”
吳厚生冷哼一聲,“他家買賣越做越好的時候,怎麼沒見他不願意?就他精明,光想着坐收漁翁之利!”
“我這前幾天跟她們搓紙牌,搓着搓着就提起了祭祀這件事。”郝玲瞧了他一眼,見他表情還算正常,便繼續道,“山神每年都要選人點化成仙,光我們知道的,少說也有個八九十年,都有這麼多神仙了,他還收啊?”
吳厚生斜睨她一眼,冷聲道:“你們這幫婦人,沒事就愛坐在一起嚼舌根,那神仙怎麼想的,你們也知道?沒事少嚼舌根,多管管兒子。”
“姓吳的你幾個意思?”郝玲一拍桌子,“我就嚼舌了,你能怎麼着?下次我就跟她們好好嚼一嚼你。”
“我怎麼了!”
郝玲指着他罵道:“你整日跟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小院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你知道外面都是怎麼傳的嗎!什麼山神?什麼祭祀?年年往裡面搭人圖心安。還有半夜吃人的那鬼東西,說什麼得罪神仙?也就騙騙外人算了,我看那山神指不定是什麼!”
“啪——”
石桌上的茶具被掀翻,碎了一地,吳厚生滿臉怒意,拂袖道:“你再胡說,惹怒了山神,半點銀兩都賺不來,餓的上氣不接下氣,到時候哭都沒地哭!”
郝玲臉上不服氣,還是噤了聲。前些年,她們借着采辦用品,也出去轉了圈,人家外面做的家什,不管是樣子,還是用途上,不知道要比他們好多少倍,價格還便宜的不行。他們賣一件頂人家賣十件,要說沒有山神在中間運轉,那才是蹊跷了。
“怎麼還沒人過來,就把我們放在這不管了?”靈久丢起花生仁,用嘴接住。
“各位久等了。”
“咳!咳咳咳!”完蛋!卡住了,她轉頭逮着同其塵使勁拍。
肩膀被扣住,後背落下一掌,靈久眼看那顆花生米“嗖”地砸到男人臉上,又落到他胸口前的衣服上。
吳厚生捂着額頭,隻覺得有個黑影從面前一閃,擡眼時五人都已站起身,沖他躬身一禮。
邪門了,什麼東西晃了兩下?吳厚生揉了下額頭,笑道:“幾位請坐。”
任卷舒往他身後瞧了眼,問道:“吳夫人怎麼沒過來?”
“嗷,夫人有些别的事。”吳厚生笑了笑,“聽說幾位對我們這的祭祀很感興趣,想要一同參加?”
任卷舒道:“我們聽吳夫人提起,覺得十分有趣,便想着湊個熱鬧,沾沾喜氣,不知道方不方便?”
“此事……”吳厚生長歎一口氣,捋了捋胡須,面帶難色道:“原本是從劉家選的‘天人’,你們想去,這事還得從中推脫一下……”
任卷舒颔首,撇嘴笑了下,她們想去?
她們何時說過想去?倒是吳夫人,真心想讓她們們去罷了,這夫妻兩還在這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啊?那豈不是太為難吳老爺了。”任卷舒雙手拖着下巴,微蹙眉頭看向他,眨了眨眼睛,“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去的,反正不求成仙成神,銀兩夠花,就叫劉家那位‘天人’去好啦。”
吳厚生尴尬笑了聲,沒料到她竟不吃這一套,又急忙找補道:“唉?這可不行,你們是客人,是我們這的上财,當然要先依着你們才對,他們都得往後排一排。”
“熬~”任卷舒故意道,“那吳老爺不為難了?”
吳厚生道:“不為難,不為難,都是我該做的事,有什麼為難的。”
任卷舒輕挑眉頭,莞爾道:“那就好。
吳厚生陪笑道:“幾位先在我這宅院中小住兩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下人去做,祭祀用品還需準備一下。”
任卷舒道:“我們就不和吳老爺客氣了。”
夾在房檐下半開放式的走廊,也算是吳家宅院一大特色,都用木材架起。
“又要趕工,今年祭祀的花船兩天就得做出來。”
“聽說是外面來的人,不是劉家小女兒了。”
“原本就不該是劉家,咱安德城少說也有七八十戶,這次本該落到姓李的棺材匠身上。不過俗話說得好,棺材匠是遊走在陰陽路上的人,惹上他們站一身晦氣不說,可是遭報應的,更别說讓他去祭祀了。”
“才不管他這麼多,反正沒落到我們幾個家就是好的,我家這五口人送誰去祭祀我都舍不得。”
“就是,咱們都是過尋常日子的,點化成仙長命百歲,我也舍不下家中的妻兒老小啊,你們說是不是。”
其中一人低聲道:“都說是成仙去了,這裡面的事兒,哪有活人知道?”
“快幹活吧,别說這沒用的了。換句話講,要不是有這祭祀保佑着,咱們在這山腳旮旯裡,早就餓死了。”
……其實人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家還不響響小算盤。
幾人在吳宅院待了兩日,算是平靜,這裡的人都知道夜間不能出門,也早已習慣,沒人會深究其中緣由。提起來也不過是一句,‘夜間出門,會頂撞前來賜福的神仙,招惹殺身之禍。’
人們忙裡忙外準備着祭祀用的東西,也是幾經打探才得知,儀式還頗為複雜。起初隻以為坐上小船,其餘的人岸邊送送行就結束了。
沒想到上船前先要遊城、熏香、祭拜,最後由大祭司祈福送行。
大祭司的人選就是吳大當家,吳厚生。聽吳宅的仆人說起,這個角色一直是吳家傳承,之前是吳厚生的父親,後來便落到他身上。
“這南邊的山上,真的有神仙嗎?”靈久兩腿挂在椅子背上,頭朝下空着。
燕辭歸道:“這誰知道?我感覺不是真的,他們又沒去過,那些去過的人都沒能回來,更像是編造的。一般人怎麼會識得神仙?不說别人,就說我們這群想要得道修仙的人,都分辨不出。卷兒姐,要有個神仙站在你面前,以你的道行能分辨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