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這麼說?”
日暮黃昏,銅駝坊宋家的正堂裡,江夫人聽完下人的回禀,又驚又駭。
“是啊。”仆婦将甯瓒的話原原本本帶到,“晉王說要您親自上門緻歉,否則就不讓咱們家好過。”
江夫人勃然大怒:“我是婆母,她是兒媳,哪有我給她道歉的理?讓我道歉?做夢!”
又奇怪道:“不是說晉王對這個繼妹一向不親厚麼?怎還如此袒護她?這可奇了怪了。”
她早已派人打聽過,那晉王府的鄭管事說得清清楚楚的,裴氏在晉王府并不受寵,晉王眼裡幾乎沒她這個人,更因她私自勾引舟兒結下親事對她深惡痛絕。
否則,有晉王在,她就是再恨裴氏也不敢攆她回去。
一旁的親信道:“再不親厚那也算是他晉王府裡出去的人,就算是為了面子,也得維護。”
“何況新婦子生得那般美麗,總歸是個可以送出去聯姻的,雖然出身不好,有他晉王府這一層關系,收作義妹,送給那些老頭子做繼室也是綽綽有餘。眼下不得護着麼。”
江夫人心裡又懼又惱,但仍咽不下這口氣。怒道:“她害死了舟兒,自然怎麼受着都是應該!我不去,你們也不許去!速去修書告知公爹,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們宋家怎麼樣!”
不過半路兄妹,她就不信,晉王真能為她出這個頭!
對此,令漪本人卻是一無所知的。辭别王兄後,她即與母親去往蘭雪堂拜見太妃崔氏。
太妃是晉王的嫡母,卻不是生母,聽聞晉王的生母,是先王當年駐守金城時所納的側室,那年金城叛亂,她即将臨盆,為護先王陷落在城中,等到先王折返,卻隻得到一屍兩命的噩耗。
晉王就是那個被傳死去的孩子,他為忠仆所救,等到七年之後,時局平定,才在忠仆的護送下找來了王府,想要認親。
彼時先王已經迎娶了崔妃,誕育一子一女。七歲的孩童找上門時,她近乎将人打死,是昭懿太子路過才沒有釀成慘案。先帝世宗皇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嚴厲訓斥了崔妃,勒令父子相認,并定下他世子的位份。
也就是從那時起,崔妃就開始吃齋念佛了。再有後來雲姬及一批一批的新人進府,她的脾性就越發古怪。
等了小半個時辰後,令漪被召進堂中:“令漪問太妃安。”
崔太妃懷抱狸奴,正坐在鋪着雀金裘的紅木錦榻上專注哄着貓兒,聞言,也隻是冷淡點了點頭。
“既然嬴澈留下了你,我也沒什麼可說的。西邊的沉煙館還空着,你就先去那兒住吧。”
雲姬臉上的笑有些僵硬:“啟禀太妃,殿下的意思是,小女同妾住即可,就不必再勞煩公中了。”
“這有什麼。”崔太妃将貓兒抱給丫鬟,“王府家大業大,多一張嘴吃飯而已,又不是養不起。府裡那麼多空房子,給她另外撥個院子住着也便利。”
“以後早晚也不必過來請安了,她如今是客,又是熱孝,不吉利。就别往我們這邊鑽了。”
令漪有些尴尬,柔順福身:“令漪謝過太妃恩典。”
“你答應做什麼!”
甫一回到棠梨院,雲姬便忍不住抱怨開了:“這老虔婆明擺着排擠你,殿下都發了話,她偏要從中作梗!”
令漪這時已在未出閣時的閨房内收拾衣物,她望向窗外,隔着一片湖,西北方向翠筠千竿、碧色濃豔,其後房舍隐隐,便是沉煙館。
“去就去吧,”她神色平靜,“沉煙館也挺好,我住那邊,也能少叨擾些母親。”
“可沉煙館多偏啊,”雲姬語聲急切,“你若搬過去,隻怕死在那兒都沒人知道!不說别人,倘若縣主又跑來欺負你怎麼辦?”
雲姬口中的縣主乃是太妃之女、晉王異母妹,宜甯縣主嬴菱,自幼便愛欺侮令漪。
一來作為嫡女,嬴菱自然天然地厭惡令漪這個妾室帶來的拖油瓶。
二來麼,蓋因她十分在意自己是晉王唯一的妹妹,令漪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唯一”,從小到大,她沒少因為晉王找令漪麻煩。
但令漪可不信母親會擔心她,多半,是因為沉煙館離王兄的居所太遠,唯恐她與王兄生分了。
她這個母親,從前就想把她送給王兄做妾,對她自作主張嫁了宋郎的事十分不悅。可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份,就算王兄對她有意,最多也就掙個妾室。
妾乃賤流,又通買賣,她不想連自己的命都做不得主。
她的人生理應自己做主。即使是賣身,賣給誰,賣多少,賣幾次,幾時賣,都要她自己說了才算。
“随她去吧。”她整理着衣物,頭也沒擡一下,“我此番回府,好歹,是經了王兄同意的。縣主不過小孩子惡作劇,我能應付。”
回府隻是暫住,她終究還是會回宋家去。婆母雖不喜歡她,但還有祖父,等祖父歸京,就算是為了宋家的名聲,也會接她回去。
“對了,”說至晉王,雲姬眼睛一亮,“你今日過去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殿下難道就不曾留你多說幾句?”
“我與殿下雲泥之别,本不相熟,有什麼好寒暄的。”
“那可未必。”雲姬看着女兒近乎完美的側臉,紅唇抿出一絲笑意,“你這個樣子去見他,他難道就沒有什麼反應?”
反應?
令漪回眸,對上母親那張妩媚又帶着點暧昧笑意的臉,忽然明白了過來:“你想我……”
她沒有說下去,頓一頓,冷聲嘲諷:“母親自己抛夫棄女,上趕着做了有婦之夫的外室,便以為天下女子都如您一樣。”
“我可不是您。宋郎屍骨未寒,我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得了吧。”雲姬反唇相譏,“假清高什麼。你可以費盡心思地勾引宋家那小子,為什麼不可以去勾引殿下?”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我告訴你,你想給你爹收屍,宋家幫不了你,也不可能幫你。你最該去求的,恰恰是殿下。”
——晉王嬴澈,天子皇叔,受命輔政。怎麼看,都是她們娘倆向上爬的最好跳闆。
給裴慎之收屍遷墳,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偏偏要舍近求遠,找了宋祈舟。
令漪沒應,心間卻不受控制地掠過了繼兄那張冷峻威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