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那雙眼睛好像什麼都看完了,他歎了口氣,又蜷縮起來,“我活,活不成啦。”
倒顯得應昭像個惡棍。
“那你為什麼要下雨呢?”應昭第一次見到文物的意識,太像人了,心裡不免湧上些許好奇。
“難……難過!”花撇了撇嘴,“我好痛。”
應昭撓了撓頭,可要叫他停下來自然也是不願意的。他真的餓了太久了,久到吃飽了也不肯放下食物,當消遣似地細嚼慢咽。
“你咬,咬不痛,但是……”花摸着心口,“這裡,痛!找不到了!你也找,找不到!”
花直直地盯着他,那雙眼盈滿了怨毒,聲音同之前的播報音相似。
“你也找不到了——!”
洪流席卷而來,這最後半點建築一瞬間也被吞沒。
找不到什麼?應昭摸了摸自己胸口,有些空落落的。他有些想法,可是他不需要什麼,他的哥哥跟應家一起爛完了,現在的應家,是他自己的家。
他又在一片空白中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滾燙的流水從那幾根猩紅的管道通向上半身,一直到心髒,好似火焰一般愈演愈烈。花不見了,但他留下了非常濃重的情緒在應昭吞吃的血肉裡。
應昭感覺自己失去過什麼東西。
想要找到,卻無從下手。
他的心髒不安分地抽痛,應昭感覺自己吃下了一個靈魂,在接受另一段記憶,另一些情感。
又好像是自己的。
他惶恐地陷入昏迷。
七歲的應昭是沒人要的孩子,作為日常兵荒馬亂的應家的又一個私生子,他和狗住在應家的一個小角落。也許是他的母親死得太早,又或者是花心的應天—他的親生父親在外招惹的花草太多,總之那位殚精竭慮的應夫人收拾完那些小三小四之後,看見髒兮兮的應昭時,大發慈悲地說了句。
“算了,留着吧,養好了給聞館送去。”
應夫人白了一眼旁邊的男人,她壓低了聲音,但也沒避諱什麼,“讓聞家掌掌眼,若是看不上再丢出去吧,總不能真讓程程去吧,拿我兒去賺你的人情,想都不要想。”
應昭聽不太懂,他縮在窩裡,等到那兩人走了才敢爬出來,沒一會兒,就被闖進來的好幾個傭人齊刷刷地摁住,把他擡了出去,給他洗澡。
“真髒啊,這小孩太不老實了。”傭人們抱怨着,手上半點沒松勁兒,就怕應昭又亂抓,其中一個被濺了一臉水,伸手打了他,應昭反抗得更厲害了,隻不過沒什麼用,他被按着嗆了好幾口水。
那之後來了位老師,說是教規矩的,應昭不懂什麼是規矩,還喜歡咬人,像山裡的野猴子,于是那人沒法,之後換了位更嚴厲的人,身邊帶着條狗,應昭從沒見過那麼大的狗,第一天他就被撲了,因為他張牙舞爪地想要故技重施。
應昭想起腥臭的涎水和炙熱的吐息在臉上的感覺,那時候他被吓住了,于是安分了半天,等第二天的時候,又因為不聽話而吃不上飯,那個中年人話少,總是俯視他,除了那些規矩之外,就隻跟應昭講:“不聽話就沒飯吃,在這裡就算你餓死了也沒人管你。”
後來他吃飯也要學規矩了,學那些體面人的規矩,穿得很華麗,吃得也很精細,隻是做得不好就挨打,中年人手裡有條鞭子,打人很疼,他還帶着傷藥,每次都親手給應昭塗藥,藥裡是加了東西的,應昭隻記得每次他都會發抖,因為疼得受不了,但如果哭鬧出來,隻會被罰的更狠。
藥也格外有用,兩三天之後連疤痕都會消掉。應昭知道那隻不過是怕他皮相不好看,又為了罰他,才加了那些料。
等應昭再大一點,他會想,應家花的這些錢,在他眼裡是天文數字,應天,他一般不這麼叫,在那個老東西一家人面前,連盤菜都算不上吧。
這個時候他會走神,等到手臂被抽了一下之後,他才低下頭道歉。
應昭沒去看中年人的眼睛,他讨厭那雙眼珠子,應昭經常見他調教新收的獵犬,用他的話來講就是新玩意兒,等他膩了就會轉賣給别人。而那眼神總是一模一樣。
在乏善可陳的回憶裡,他越來越像個被包裝好的精品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