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沒說話的是雲殷。
李昭漪将這份沉默自動解讀為默認,他攥緊了袖子,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在雲殷垂了眼,打算重新開口的時候,他聽到了李昭漪的聲音。
“如果你要殺我的話。”他輕聲道,“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他又恢複了以往的聲調。一句話說得很慢,但是咬字清晰。
雲殷一面心不在焉地想着,這聲音聽起來确實很有欺騙性,一面眸光卻變得銳利。
一個人知道自己即将面臨死亡,那麼即便是有想要隐藏的秘密,也不免吐露部分真心。因為他們知道,如果現在不說,那麼之後,或許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
說到底,他和李昭漪彼此并不了解。除非對方極度自負,不然在這種時候,總會心生懼意。
所以,李昭漪想要什麼?
他等着李昭漪的回答。
不多時,身後的人開了口:“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把我帶到宮外,然後再殺了我嗎。”
這是一個雲殷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停頓了兩秒:“為什麼?”
李昭漪動了動唇。
“因為有人跟我說。”他慢慢地道,“外面的世界很漂亮,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所以,我想有機會的話,出宮去看看。”
哪怕隻是臨死之前的那一小段時光。
雲殷沒有說話。
他離開後,李昭漪在原地站了很久。
随後,他回到了床上,蜷在床頭,慢慢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
這一晚李昭漪睡得很不好。
時隔幾日,他又做了噩夢。夢裡一會兒是宮變的那天晚上,一會兒又是過往發生過的很多事。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關于過去的夢,那些被打濕的破爛棉絮,潮熱的發黴的櫃子,還有……
冬天。
很冷的冬天,空氣好像都是凝固的。
水也冷。
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擠過來,像是要把他完全地淹沒。
他用力地吸氣,卻隻能吸到冰冷的湖水,窒息感越來越重。
不要……
他不要死。
李昭漪掙紮着,卻始終掙脫不了那股要将他吞噬的恐懼。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模糊的聲音,似遠忽近。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腰上突然多了把力道,有人抓住他,将他一把帶上了岸,李昭漪身體驟然一輕,睜開了眼睛。
身上出了一身黏膩的汗,被子被掀開了一角,老太監德全擔心地在一旁叫他的名字,見他醒來,終于松了口氣。
“陛下可是做噩夢了?”德全道,“熱水給陛下燒好了,一會兒啊,奴才給您點個安神香,陛下可萬萬不要再蒙着被子睡覺了。”
李昭漪坐起身,還有些回不過神。
-
這天的一上午,李昭漪都有些萎靡不振。
德全擔心壞了。又是讓人變着花樣地做好吃的吃食,又是搜羅新鮮事講給他聽。
李昭漪原本恹恹的,到最後被他哄得生出幾分不好意思。到底多吃了半碗飯,還吃完了做成小貓樣子的甜點。德全這才高興了些,看李昭漪的眼神也更慈愛了。
李昭漪其實很想問,德全是因為雲殷的緣故對他好,還是因為别的。
但是他想起了昨夜,終究沒有問。
桌子上的小像還在,他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像是賭氣一般,把它收進了抽屜。
隻是抽屜剛關上,他又感覺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般,又走了神。
吃過飯,李昭漪坐在院子裡發呆。
不多時,有人來通報,說是平南王進宮了。
李昭漪說:“……不見。”
小太監愣了一下,一旁的德全也愣了。隻是很快,他對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後者快速跑了。
德全輕聲道:“陛下,平南王昨日和奴才囑咐過,說今日下午陛下要見客,在文政殿,應是要事。”
李昭漪抿緊了唇。
……昨日?
雲殷昨日不是還要殺他麼?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不遠處,熟悉的人影已經由遠及近。
雲殷今日也穿得頗為正式,風度翩翩的樣子讓人很難想象昨日他還是個持刀行兇的暴徒。
隻是他一開口,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他直接對着下人道:“陛下馬上要見客,替陛下更衣備轎。”
李昭漪立刻就擡起了頭。
他瞪着雲殷,用眼神表達自己強烈的不滿。
這個眼神卻給雲殷看笑了。
笑過,他俯下身,有些啞的聲音擦過李昭漪的耳畔,漫不經心。
“乖點。”他道,“不是想出宮嗎,聽話,等事情結束,我帶你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