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鴉受觸手與異世界的幹擾,無法控制,也不能靠自己的意志抵抗。
他坐在教室裡。别人看不見的地方,卻有高聳的海浪直直漫過他的肩頭。深藍的海水像把他凝固在一塊寶石裡,雙鴉喘不過氣,偶爾看見水中遊蕩的觸手,顯現出鲸群漫遊一般遼闊深邃的陰影。
觸手每劃過一次,令渺遠海面為之顫抖。雙鴉被巨大推力所牽引,如長風穿過在體内留下呼嘯,仿佛靈魂受到波動,就要随着觸手消失在茫茫異世界裡。
而他身處的現實——作為學生即将面對考試的現實——漸漸化為異世界背後的一道虛影。
雙鴉隻能咬緊嘴唇,在迷茫中擡起頭來,睜大眼睛捕捉一絲一毫能讓他停留的東西。
仿佛尋找狂風中的一個抓手。
雙鴉看向李紫玉。看他面對着電腦,指尖若有若無點動着鼠标。
像是隻靜靜地坐在那裡。可他的那種靜坐,卻又貫透了某種力量,如同修行的神明不露聲色地坐鎮。
而在一些難以預料的瞬間,李紫玉的手會突然拂向鍵盤,像撣落指尖的雪,很輕但極迅速地點落在按鍵上。
雙鴉微微一震。
他從桌上的手稿猜出,李紫玉是在畫圖,為網站圖文排布着版面。
他的修長的手指劃過觸控闆。動作有電光般的精确和來去無痕。
這種精湛,讓雙鴉刹那間有些感動。
仿佛被感染一般,他低下頭,默默注視着備考筆記。
——我也想,達到那樣不着痕迹的熟稔……——
雙鴉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我看到别人專注的樣子,自己也會下意識用功起來。
就比如,看到簡凝在讀書,我也會立刻提醒自己學習。
可李紫玉不一樣。
别人帶給我的是壓力。
但這個人,卻隻讓我感到向往,
和滿心溫柔……——
——為什麼……——
但雙鴉沒有得出答案。
他的思緒漸漸融入眼前的筆記裡。開始沉下心閱讀,或者,在異世界的喧擾中達到接近沉下心的狀态。
——好安靜,能在蠻荒的狂風海浪裡,傾心于眼前的修習,好充實……——
雙鴉從不曾預料因為李紫玉的緣故,他和異世界的交鋒不再是掙紮,而轉變成了一種幸福。
時間在教室裡安谧地流逝。很偶爾的時候,西語老師和胡主任,也會小聲地向李紫玉詢問項目情況。
每個人聲音都壓得很低,隻有言簡意赅的微弱氣聲。不久後,也有别的同學推門進入教室裡自習。他們的聲響要大一些,嘩嘩地翻着書,或者極速地寫完課後作業。效率很高,有令人豔羨的蓬勃的精力。但雙鴉不再受影響,心無旁骛隻想守護着那一灣平靜。
大約兩小時後,越橘公司的張俊琪起身,走到李紫玉旁邊輕聲說:
“哥,咱們準備出發了。我怕路上堵車。”
李紫玉點點頭,整理畫稿,把桌上的筆記本收起來。
雙鴉還沒注意到動靜,兩人已經提着手提包,低聲向林外的老師道别緻意了。他一回頭,就看見李紫玉走過門口,離開教室去。他睜大眼睛,想要追上,李紫玉看見,挑起嘴角,搖了搖頭。
他輕輕地、但并不遮掩地說了句:
“不要擔心。”
幾個同學驚訝地擡起臉看他:“什麼?”李紫玉沒有做解釋,轉過頭靜靜走遠了。
“不要擔心”。
——為什麼是這句話——
下午的時候,雙鴉又看了一陣筆記。随後去操場跑了幾圈,想讓身體徹底地松弛下來。
他已經感到考前的緊張在慢慢襲來。令雙鴉産生一種“考試簡直是心裡博弈”的無奈感。外語測試這種東西,多半是靠積累,檢驗平日裡一點點練就的聽說讀寫。可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知識,比如某個特殊語法,某個超級不規則、有十五種不同形态的動詞。
這些東西隻能靠記憶,若是考場上忘記了,怕是硬編都沒法編出來。
雙鴉歎一口氣:
我把幾年的筆記都看完了,不會還有遺漏吧……
他擦擦前額的汗,想回寝室再背一遍不規則動詞表。然而剛走到門口,雙鴉腳步一頓,整個人呆呆地定在了門闆之外。他感覺到,有什麼龐大的東西正漸漸向他圍攏,像是伸出地面的魔鬼的手,蠕動着要将他囚困在原地。
觸手。雙鴉看不見它們,隻看到它們投射在海水中、像黑塔一般高高聳立的陰影。
除了尖塔,水中還有什麼寬闊的東西在遠處蟄伏。黑壓壓的,令整片海水都昏暗下去,輪廓像是爆裂過後殘垣林立的星辰。
那是觸手的主體。
平日浮出海面的觸手末梢,終端連接着的,就是這個水下的異形巨物。
連雙鴉也從未見過其真身。
他呆立着,呼吸顫栗起來:
“要幹什麼。”
頭頂上方,觸手沉沉地發出聲響:
“葉雙鴉,就要參加考試了。
“你真的選好這條路了嗎。”
雙鴉頓了頓。有些疲倦地淡淡問道:
“為什麼總這樣問我。你們有什麼不滿的嗎。”
“沒有。
“隻是想說,你面前,還有很多路可以選擇。”
觸手回答着,分兩排列陣在前方,仿佛神聖古老的廊柱,指引着遙遠的某個秘境。
“正如,你面前的這一條。”
雙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