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對于季雲鶴來說并不是件陌生的事,過去近二十三年,他先後經曆過奶奶父親母親的離世,如今再來一遭,重走一趟墓園。
這幾天的雪似乎沒有停止過,他每次擡頭都能看見漫天的雪花簌簌飄落,整個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四座墓碑上鋪着一層白,金色的墓志銘灰撲撲的。他的頭頂肩膀衣服上也都積着雪,沉寂肅穆,俨然第五座孤墳。
守墓員提醒他要不先回去,日後雪停再來。他看向守墓員,意識到自己在這裡停留太久,大雪天确實不太安全,會給對方帶來麻煩。“抱歉,我等下就走。”
“诶,我也不是催你,就,身體更重要,他們肯定也不希望你因此生病是吧,活着是生命的延續,你好好的,他們就沒有死。”
季雲鶴扯了扯嘴角,點點頭,擡手拂去墓碑上的雪白,輕輕說了聲“我走了”,然後跟随守墓員下山。
下了出租車,他沒立即上去,立在雪中望着眼前這棟樓。牆面爬滿歲月的沉澱,部分地方牆皮脫落,見證着他的前半生,以後似乎再沒有理由回來,孤身何處都是家。
“嘣”沉悶的關門聲引起他的注意,藍色法拉利滿是積雪,看起來停留許久。“我假期還沒結束呢。”
江濂聽到季雲鶴鼻音濃重的聲音,忍不住蹙眉,手背觸碰他的額頭,果然很燙手,“你發燒了。”
季雲鶴聞言摸了摸頭,反應遲緩地嘟囔:“哦,難怪有點暈。”
“我帶你去醫院。”
“不要,我才從醫院出來沒多久,為什麼又要我去?”
這語氣…江濂盯着他的臉,透着不正常的紅,心道,燒糊塗了嗎,還撒起嬌來了。“上樓,我叫人送藥來。”
“哦。”
季雲鶴腳步拖沓地踩上台階,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
江濂發好消息便收起手機,一擡眸,注意到前面的人身形搖晃,幾次差點踩空。暗暗啧了聲,跨到同一層台階,打橫抱起季雲鶴。懷裡的人沒怎麼掙紮,頭順勢埋進他的脖頸,滾燙的皮膚灼得他心頭一顫,發絲不安分地騷動。
“鑰匙。”
“小鶴——”
門打開的同時,正對面的張姨聽到動靜出來,眼前一幕扼住她想說的話,看起來神志不清的季雲鶴被一個冷漠的男人摟在懷裡,手裡還拿着房門鑰匙,“你你,誰啊,把我們家小鶴怎麼了,我報警啊。”
江濂此刻的心情差到極點,擠不出一點正常的語氣,“關你屁事。”
“你你是不是上次碰瓷的壞人,又要來欺負小鶴,放開他,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張姨雖然忌憚男人可怖的氣勢,但為季雲鶴出頭的情緒克服了内心的害怕,上手欲搶回季雲鶴。
“滾。”江濂臉色陰沉,轉身避開她的手。季雲鶴不知怎地笑出聲,一手勾住江濂的一側肩膀,一手抓住張姨的胳膊,說:“張姨,他是我老闆,放心,不會有事。”
“老老闆啊。”張姨觑着江濂的臉,讪讪地縮回手,嗫嗫道:“你咋啦,生病了嗎?有氣無力的,不要麻煩老闆了,來張姨這。”
江濂聽見“老闆”這個詞,糟糕的心情又添上一把火,帶着季雲鶴進屋,砰地一聲摔上門,完全将張姨隔絕在外。
“你幹嘛呀,張姨心髒不好,吓到她了。”一進門,季雲鶴又被抱起,熱熱的鼻息和粘糊的嗓音剛好噴在江濂耳後。
江濂的身體瞬間僵硬,腳步停滞幾秒,斜眼冷睨懷裡無知無覺的人——眼皮耷拉着撐不開,眉心起褶,一臉難受的神情。他頓時什麼心思都煙消雲散。
小心把季雲鶴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準備打電話催催人怎麼還沒到,手指忽地被意識昏沉的人拽住,帶着哭腔呢喃:“别走,我不想一個人,你們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
這一刻江濂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眼前的季雲鶴脆弱得不堪一擊,病态暴露出他孤獨無依的内心世界,親人的接連離世,在這個沒怎麼經曆過風霜磨砺的年輕人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瘢痕,隻是要強的性子從未真正表露出來。
“我去拿藥,先别睡,吃完退燒藥再睡。”
吃藥的時候,季雲鶴幾乎昏睡過去,江濂一點點将藥片塞到他的喉嚨裡,再慢慢喂進溫水,直到确認藥咽下去。然後靠上床頭,手伸進被子裡相握着,另一隻手輕柔地撫平他的眉心,凝視着貼靠大腿的乖巧臉龐。
江濂從單純欣賞季雲鶴的美貌,到看中聰明好勝的秉性,不介意親自培養,哪怕未來有一天會趕上自己。不自信的人才會害怕對手,他隻怕對方不配高看。而這個樣貌能力全然符和心意的人,軟弱地躺在身邊,他竟然沒有生出一絲不耐煩。
另一頭的高進自一語成谶後,多少有點在意,偏偏江濂走後再沒有回複消息,搞得他越發放不下,催着甯思遠和顧華森跟他去煙城看看。顧華森才懶得理會他,甯思遠則懷着些隐秘的心思陪同。
兩人落地後聯系上江濂的保镖,找到季雲鶴的家,悄悄進門摸到卧室,發現江濂正低頭細細理着季雲鶴的發絲,而對方睡得很安詳。他們相互對視一眼,默默退出來,坐到客廳沙發。
沉默片刻,高進壓低聲音感歎:“完了,江濂栽了呀。”甯思遠沒吭聲,他想,江濂打破原則,意氣用事與季雲鶴接吻的那晚已經顯露出苗頭。
“從來沒見過,不,是想都沒想過,江濂有一天會這麼溫柔地對待一個人。”高進啧啧道。
甯思遠對他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頗為無語,“至于嗎,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