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濂沉沉地盯着季雲鶴離開的背影,奮力捶了下牆壁,緊咬的牙關裡蹦出一句髒話。
季雲鶴并沒有被剛才的小插曲影響到心情,狀态依然不錯,輕輕松松應付完接下來的宴會。然後哼着小調走到停車場,正要掏出手機找個代駕,腳步蓦地一停,啧了一聲,擡起手腕确認時間,十二點,嗯,下次得早點回家,瘋狗都沒有時間概念的。
江濂倚着邁巴赫車頭,臉上布滿烏雲,仿佛暴風雨前的平靜,手指夾着銀質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車面,聲響在空曠的停車場裡格外清晰,甚至能聽到幾聲回響。
季雲鶴目不斜視地準備開門,下一秒手腕被抓住。他斜眼觑過去,涼涼地說:“還沒被壓夠?”
“呵,怎麼,這五年特意學了點本事?”江濂嗤笑道。
季雲鶴甩開手對上江濂,聲線倦意又玩味:“對呀,世态炎涼,指不定哪天被瘋狗盯上。”
江濂氣極反笑,揪住他的衣服拉進,恨急道:“不是能跑嗎?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這叫衣錦還鄉~”
“還你媽!”
季雲鶴咧嘴笑了笑,“那請問江少想聽到什麼答案?”他貼到江濂耳邊,柔聲說:“因為你嗎?”
這溫柔的語氣令江濂一瞬恍惚,曾幾何時季雲鶴就是用這幅溫柔的假面,僞裝得天衣無縫,編織一場虛幻的夢境,把他引進去,待他沉迷忘乎所以時,從背後重重地捅上一刀,親手拆解這場夢。
恨意霎時湧上心頭,他掐住季雲鶴的臉,擡起拳頭蓄足力道,誓要給這個背叛他的人最殘酷的教訓。
季雲鶴不為所動,勾起趣味盎然的笑,輕飄飄瞥了眼空中的拳頭,似乎笃定對方不會砸下來。
這抹笃定深深刺進江濂的心裡,拳頭捏出聲響,牙關咬得發痛,氣勢卻在一點點潰散。他不想承認确實砸不下去,即使最輕視季雲鶴的時候,他都無法容忍這張臉上出現一絲瑕疵,何況,何況……
僵持間,季雲鶴悄無聲息地擡起手肘,對準江濂的右上腹猛力一擊。
“啊唔——”毫無防備的江濂瞬間倒下,抱緊劇痛的腰腹蜷縮起來,臉皺得仿佛一張廢紙。
季雲鶴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打火機,從車裡抽出一根煙點燃,一手插兜,斜靠上車身,垂眸看着地上半天沒緩過來的人,吐出一口煙,舔了下後槽牙,忍不住發笑。
江濂喘着粗氣捂住腹部,仰頭望向淡然抽煙的季雲鶴,對方慢條斯理的姿态一點都看不出剛才使用過暴力。
缭繞的煙霧從微張的嘴唇升起,朦胧地掩映背後絕美的容顔,濃密的眼睫落下一片弧形陰影,迷離的雙眸燦若星辰,虛化後的五官更添一絲神秘,神色漫不經心,看着冷漠又隐隐藏着些溫情,勾得人心癢難耐。
他想起甯思遠欲言又止的暗示——季雲鶴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是不一樣,也可能是他從未真正認清過季雲鶴。
而江濂此刻才悲哀地發現,縱使眼前的季雲鶴與初見時一眼驚豔的人已然不同,縱使他們之間隔着你死我活不可回避的恩怨,他仍無可避免地再次對着這張臉,這個人,産生了占為己有的心思。不,是物歸原主,這隻極其善于僞裝的小鳥,本來就是他的。
這個念頭轉瞬化為熊熊大火,将過往極端的恨意燒得幹幹淨淨,不知名的情愫死灰複燃,一下充盈整個胸腔。
他艱難地站起來,佝偻着腰向前走,腿上傳來阻力——季雲鶴擡腿踩住他的膝蓋,止住了他的前進。
季雲鶴撣了撣煙灰,莞然提醒:“不想明天進醫院最好不要亂動哦。”
江濂慢慢直起身體,手還捂着肚子,深吸口氣,壓抑住情緒開口:“跟我回去。”
季雲鶴似有些不解:“為什麼?”
江濂臉色變得難看,強行從嘴巴裡擠出話:“你說呢?”
對視許久,季雲鶴咬着煙頭低聲笑了笑,手指取下香煙,話音随着濃郁的煙氣一起脫口而出:“我記得你前面說什麼後果?”
江濂沉默一會,“以前的,所有,就此作罷,隻要你跟我回去。”話說出來,内心竟然有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在意嗎?很在意。可在意又如何,五年的時間,他早該意識到,他不是一個合格的訓鳥師,對方更不是一隻任人拿捏的家寵。比起恨,他更不能接受失去屬于自己的東西。
季雲鶴最後抽了口煙,扔掉煙頭碾滅,晃動脖子緩解不适,把車鑰匙扔給江濂,拉開後車門坐進去,“困了。”
毫無預兆的動作,江濂沒能接住鑰匙。他瞄了眼地上的鑰匙,看向車裡的人,瞠目說:“你要我當司機?”
“不行麼?”季雲鶴似笑非笑地問,沒等對方的回答,“砰”地一聲關上車門。
江濂一愣,随即破口大罵一句,面色相當難看,半響不情不願地俯身撿起鑰匙坐上駕駛位。
“第一個地址。”季雲鶴說。
江濂沒說話,直接啟動車。
“第一個地址。”季雲鶴加重音量強調。
江濂目光沉沉盯着後視鏡裡的人好一會,默默點開導航,“幸福佳苑?這他媽什麼破爛地方?”
季雲鶴雙手交疊置于腹前,閉上雙眼養神,淡淡吐字:“我家。”
江濂哽住,用力拍了下方向盤,“艹。”
到達幸福佳苑地下停車場,季雲鶴下了車,腳步虛浮地走向電梯。時差剛倒過來,他這會困得不行,走路有些東倒西歪。
跟上來的江濂看不下去,攙住他的手臂,語氣惡劣地問:“幾樓?”
季雲鶴輕掃江濂一眼,自顧按下樓層,掙開他的手,向後靠着電梯繼續合眼休息。江濂收回落空的手,握成拳插進兜,嘴巴抿成一條線。
一進家門,季雲鶴不管不顧地回到房間,鎖上門倒頭就睡。
被關在外面的江濂,碰了一鼻子灰,臉色精彩紛呈,憋着一肚子氣沒處發,幾近怄死。他打開旁邊的房間,裡面是書房,并沒有放置床。整個屋子兩室一廳,能躺人的隻有客廳那張狹窄的沙發。
這他媽是貧民窟嗎!甯思遠不是說季雲鶴是博運總裁嗎,住的什麼破地方!
江濂狠狠踹了一腳沙發,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按捺下心頭無限的煩躁,相當不情願地躺上沙發試圖将就一晚。奈何沙發不夠長,腿伸直蜷縮都非常難受,每隔一段時間就得調換姿勢緩解酸麻的肢體,就這樣一晚上輾轉反側,天将白才堪堪睡着。
第二天季雲鶴一身沐浴後的清爽,手抓着毛巾擦拭還在滴水的頭發,邊往廚房走。路過客廳,餘光注意到沙發上以一種極其别扭的姿勢蜷縮的人,緊皺的眉頭可見其有多難受。
擦頭發的手停滞一刻,他走到沙發前,冷淡地俯視江濂,心道,不可一世的江總也會有這麼狼狽委屈的一天,說出去誰敢信,想必五年前的江濂本人都不會信吧。
五年了啊,時間可真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