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鎮沒有城牆。
她要來人市救李氏,這曾經隻是草市的人市位于清風鎮邊角,于是曾放直接給她分派了包括範阿四在内的五六十人。而她一路想的,也是怎樣動手,怎樣規避危險,怎樣調配人手,受傷了該當如何……未曾想,人市這邊先派出個放哨的,又派出個護衛。雙方照面,放哨的見勢頭不對,遠遠的就跑了;護衛倒是叽裡咕噜喊幾句話,範阿四亦叽裡咕噜回幾句,她太緊張,竟忘了問他們說的是什麼,隻記得強調由她先去探探。
眼下李氏業已成功救到,比想象的順利許多。範阿四當時說的是何種外語、未來要不要學,轉頭就可以問……
似乎,是可以走了。
可走了之後呢?把借來的人交還給曾放?但是若不走,不交,難道再學河灘邊上,一番煽動?
她還能煽動得起來麼?她能拿什麼吸引這些人?
“小郎君還有何事?”婁旦笑着問。
楚琛沉吟道:“我初來乍到,還得想想。”
“……嗯?”
楚琛松開李氏,徑自上前,一把把住婁旦手臂,低聲問道:“人市這許多人,可是婁兄自家買賣?”
“唉,荒時暴月,見鄉親父老白白餓死,着實可憐,恰有貴人開荒,要用人,于是愚兄跑幾趟腿。”婁旦悠悠一歎,又恍然道:“小郎君這般問,莫不是家中也缺人手?”
他看着她,楚琛看着他的背後。婁旦沒說謊話。他也沒有必要說謊話。人市散着的男男女女,個個都是青壯年歲,偶有幾個矮小的,也是少年和小孩。隻是,和他們正盛的年歲相異的,是他們一緻的身形枯瘦,披頭跣足,衣弊履穿,眼神茫然空洞。
這裡差不多百餘人,加她背後的五六十人,按理說足夠互相勾連,将阻攔他們的一切踩成肉醬。但這人市,和河灘邊的情形又不一樣。婁旦身旁,一位比她高出一頭半、寬出一倍餘的護衛,自始至終綴在他們邊上;而那神秘的素髻婦人,身邊也散着一些人手——
——他們似乎都感受到了她這頭人數帶來的壓力,哪怕隻她一人上前,依然各個手按刀柄。
若是此時動手,她領的這幫烏合之衆,能像上回那般,憑着人多勢衆,迫退這群更高級的打手與人牙販麼?還是能創個新,無師自通一下零元購,她揮手示意,他們直接洗了這人市?
想來也不大可能。
曾放分出青壯、由她帶到此地的目的,定不全是為了幫她救出李氏,哪怕他口口聲聲,是贊她孝心,但,她能就此帶了李氏離開麼?更要緊的,若是她就這麼離了人市,她背後的那些人還有理由跟着她麼?而若看着不再像屬于身後這夥蠅攢蟻聚的烏集之衆,她和李氏又算得了什麼?是一老一小兩個随時可欺的女娘,還是兩頭行走的兩腳羊?
如此動亂之時,要想保住自己和李氏,要想最後結局不在别人胃裡,必須擁有能調控群體的力量,并至少擁有兩三個直接服從意願的人手……哪怕隻是看着像。
可是,人從哪來?他們又為何願意聽她命令?
“小郎君?”婁旦在問。
“我家中……”
“嗯?”
“說是缺人,卻也不是那麼缺。”楚琛深吸一口氣,扯着婁旦,往遠離那素髻婦的地方帶過幾步。婁旦的護衛依然綴着。她之前為此深感可惜,但現在不這樣。
要達成合作,自己不能完全是饑民頭目,也不能完全是屠戶之子。自己得像個所謂的郎君,盡可能接近于婁旦潛意識裡的可合作對象。而任何時代,人與人間的短暫結盟,都有套扯進他者、好證明自家與盟友地位的捷徑。
那麼,一個正處在青春期的郎君,會扯什麼?
反正有一項絕不會錯——
“婁兄啊。”她學着後世某些視頻剪輯中油膩反面角色的油滑口氣,也悠悠地歎出一口氣,擠擠眉毛:“婁兄,你在我這年紀,是摸過不少女娘手的吧?”
“……喔。”婁旦臉上瞬間浮出了然的笑,揚手一指:“鄒二,去,給我兄弟挑個娘們。”
他沒壓聲音,她的背後立即起了些許騷動。楚琛起手一舉,沒抱能壓住的希望,騷動卻止住,這似乎讓婁旦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誠懇。而婁旦那位先前派去人市門口放哨的瘦仆從,遠遠地看了看她,走去人堆裡一番挑揀,很快拖出一個瘦骨棱棱的女孩。
“五郎。”
“喲,挑出了阿牙。你眼力可好得很。”婁旦哈哈一笑,把她扯到楚琛跟前。“張嘴。”他和顔悅色地說,右手卻生生地捏住女孩的臉頰一掐。“瞧,賢弟啊,就為這口好牙,我買她時多添了一袋米。”
這女孩子确實有口潔白牙齒,可她有幾歲?十?十二?楚琛皺眉,故作為難道:“年紀小了。”
“還能養嘛,也是個美人胚子,不是哥哥我說,這從小養大的,别有一番風味。來,給你楚家哥哥笑一個。”女孩露出個僵硬的笑。婁旦放開她,殷勤道:“怎樣,一貫錢?看在你我兄弟一見如故!這般尚無人采撷的鄉野小花,若在燕京城裡,可不是這個價。”
“我沒錢。”楚琛悠然道,“婁兄,你看,我像有錢的模樣嗎?”
婁旦指着她大笑道:“嘿,竟戲耍你哥哥我。”
“看在你我兄弟一見如故,我也不瞞婁兄,鄙人現下沒錢,但很快便能有。”楚琛也笑了,“隻要婁兄肯助我一臂之力。”
婁旦笑聲一止,盯着她。
“賢弟此言何意?”
“婁兄,你家貴人,是在收攏人手麼?”楚琛低聲笑道,“我觀婁兄備的貨,這些人手,最好得……年壯氣銳?”
“倒也不必年壯氣銳,老實本分最好……”
“此小節耳。”楚琛随意一揮手,定定直視婁旦:“婁兄以為,是出身富家的人手調養得好,還是這些個貧民小戶調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