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二柱看着她,不知為何,渾身哆嗦了一下。
“唉……唉,小郎君,要不然,算了。”他喃喃地說,“小郎君不是還要去救人……”
“是,我有人要救。”楚琛低聲道,“所以我得活着……我會活着。你也會活着。運氣好的話,你我還能吃飽。”
“可、可是……”
“你還想吃老鼠?”
“有老鼠也行……”
“閉嘴!”
楚琛懶得再說,自行尋了點幹燥的砂和土,又往河道沒枯的部分沾水,湊合揩了揩臉,便直接朝那六人圈住的地方去。錢二柱磨蹭一會,倒也跟上。可她尚未走到近前,那領頭的兀自上了馬,大聲喊道:“人收齊了!不收了!不收了!”
錢二柱連忙來拉她:“小郎君——”
“閉嘴。你繼續走。”楚琛低吼,繼而用力一清嗓子,大聲喊道:“我識數!會算賬!”
她的聲音才傳出,那本已調轉馬頭的領頭者便即刻轉身。他兩眼瞟着她,跟看貨物似的來回端量幾下,放聲道:“有田廣十二步,從十四步,問為田幾何啊?”
——這都什麼鬼?!
楚琛一愕。自己文言積累的巅峰隻在高考前,多年不用,完全不知對方提到的“從”、“廣”指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不過,不論古代還是後世,隻要與田地有關,單位裡面積必然最為常用。長乘寬得面積,到這就是從乘廣——
腦内飛速一算,楚琛硬着頭皮答道:“一百六十八!”
領頭的咦了一聲,策馬走近,又道:“那田廣十六步,從十三步,為田幾何?”
蒙對了!楚琛大松一口氣:“二百零八!”
“算得好。”領頭的贊道,“好,加你了。”他掃了眼她的身後,大概是審視錢二柱。“那是你爹?可也會算數?”
“是我哥。他不會。”楚琛道,“像我這樣的,最少值……值一鬥米!”
一鬥等于十升,領頭的當即嗤笑:“小子,你以為你是哪家高門落難的小娘子?這年頭這地界,就是那南朝來的小嬌娘,至多也就八升。”
他撥轉馬頭,作勢要走,沒勒缰繩的那隻手擺在大腿邊,劍随意地斜插在馬鞍前,渾身皆是己為刀俎她為魚肉的自信,渾身皆無絲毫防備……是個機會!楚琛不知身後聲稱做過車夫的錢二柱是否做好了配合抑或幹脆跑開的準備,非常想要回頭确認,但她克制住了。
“好。”楚琛說,“就,就兩升。”
“慢着,”那領頭的又狐疑地側身:“你結巴?結巴一升半。”
職業販子才愛這麼壓價,其次便是吃大戶人家回扣的,但此人究竟是什麼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很近,非常近。“我不結巴。”楚琛低聲說,“我隻是緊張。”她的雙手猛地攥住那領頭者的胳膊。“你多擔待。”她牙關驟緊,陡然發力。
仿佛後世拔河比賽的勝利時刻,那領頭的順着她的發力方向掉出馬鞍。撲地一下,他屁股着地,滾向一邊,楚琛立即松手探身,一把抓住鞍帶翻上馬。
乍逢易主的馬匹迷茫地在原地打了個轉,而她一腳伸進馬镫,一手撈住馬缰,俯仰之間,她的重心調整完畢,就仿佛當年打過的3A大作的主角附體,又仿佛騎術班教練吹噓過的人馬合一。而不遠處,摔得灰頭土臉的人牙販爬起身,滿臉驚怒交加——
“賊子爾敢!”
“我當然敢。”楚琛龇牙一笑,探手扯出鞍前被對方遺忘的劍。後世騎術班的内容沒覆蓋這個,除了在遊戲裡,她也對馬上作戰一竅不通,不過一寸長一寸強,用作恐吓的話揮長劍總比拿短刀好。她執着它,用力一夾馬肚,這匹搶來的馬匹立即跑動,蹄下塵沙飛舞,人牙販慌忙躲閃,又摔一跤。
目前為止,一切居然比預想中最好的走向還好。楚琛環顧四周,大多數人呆愣愣地戳在河道兩頭看,小部分人步履蹒跚地挪近來看,隻有錢二柱這厮,見事态轉好,咧着嘴跑向她:“小郎君!”
他朝她伸出手,指甲縫與手掌挂滿沙痕,看來着實聽從了她的吩咐,就是着實不會選時機。在他背後的不遠處,那乍逢變數的人販團隊也終于反應過來,有人提劍,駕馬,将要上前——已然近前。
這在預想的範圍内——事實上根本用不着想。馬匹在古代是座駕,是勞力,是騎手的另一條命。在人命足夠廉價時,它貴過馬背上的人。
沒誰會坐視它被搶跑。哪怕它隻是一匹尋常驽馬。這代表幾個沖鋒或一個包抄她就能被甩下。她注定留它不長。哪怕目前它還在她屁股下。
楚琛注視着那迫近來的騎手,緩緩調整呼吸,調整動作,調整執劍的角度——哪怕她對劍術一無所知。
這場莫名其妙的穿越并非一虧到底。至少上輩子,她已知的所有市場,都賺不來此刻意識中抻長的時間。而現在,利用這項新能力,她能去計算,去演繹,去将種種來襲的危險逐一縷析。理論上,隻要她的身體強度與反應速度能跟上,何止搶匹馬,那些人販此刻還擁有的一切都是她囊中之物;對付那幾個人,上限割草無雙,下限全身而退。
然而,理論隻是理論,仍有幾個因素威脅着目前的她,它們決定着幾分鐘後的她将是沙地上又一灘躊躇滿志過的血,還是能展望其他。
那就是,她有的,其他人是否也有。而在此能力基礎上,這個鬼地方,是否可能發展出傳說中的武功;一個前來收貨的人販團夥,隊伍裡又有多大可能會藏着這類武林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