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緒停在幾步遠：“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交易。”

“她說，她需要我手裡亨利的徽章，她可以告訴我卷軸的用法。”皇女沒有藏着，“這卷軸和安娜母親有關……我大概也可以想到這徽章蘊含着什麼力量，我無法确保回報的價值……我還可以自己琢磨卷軸的用法。”

姜緒問：“她要徽章幹什麼？”

“她不說。”皇女雙肘背靠在欄杆上，古林肯比也擡起頭，姜緒這才看見她整張臉枯瘦成樹幹，皮膚的内層似乎還有什麼樹的根脈在蠕動，但她那雙眼睛依舊炯然，與這幅老舊的軀殼格格不入，又異常和諧。

姜緒的語氣很沉，她質問：“古林肯比，你能預見此刻的自己嗎？”

古林肯比臉上的皺紋密密麻麻：“所有人都會付出代價，我也是。就在剛才，法師，我做了個夢。”

“夢見了什麼？”

“大海的腥鹹，吹上臉的海風，劇烈的風暴……船舵就在我的手裡。”古林肯比低下頭，那裡空空如也，“但海難越來越頻繁，假如不能徹底消滅約爾曼岡德，遲早有一天，大家都隻能從海上回到陸地。”

說起她的動機時，她的語氣相當生硬，她重複道：“所有人都會付出代價。”

姜緒沉默片刻，轉頭對皇女道：“屠龍、那個最後的巨大魔法，就是從她這裡交換而來的。”

“噢。”皇女不算驚訝，“既然如此，我答應你的交易，古林肯比。”說完她就把徽章交付給她。

古林肯比接過徽章，她顯然覺得圓滿了，她閉上眼睛，把徽章至于胸口，她忽又掀起眼簾，幾乎是懶散地提醒道：“你們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至于那個卷軸。”她伸手在卷軸上撫摸一瞬，卷軸發出光亮，某種封印被打開，她說，“帶到埋骨之地去吧，就在那座神殿裡打開。”

姜緒沉吟：“……你還沒告訴我，你和暗精靈的交易究竟是什麼。”

她的話語裡帶着困惑，古林肯比慷慨地為她解惑：“召喚古龍，毀滅約爾曼岡德，結束獻祭。而我們為其提供充足的資源，幫助暗精靈尋找新的家園。誠然，這是第一個方案，也成功了。對另一些暗精靈我們有另一套說法，在諾倫殺死約爾曼岡德之後，它會代替約爾曼岡德成為籠罩龍臨城的陰影，而為了讓它回到埋骨之地，隻能再次使用古老的秘法，讓龍臨城這片土地與埋骨之地交換，反轉二重世界……老實說，沒有人真正相信第二個方案會被實施。”

有人相信了。

那樣的眼神，臨終的眼神，帶着餍足。

古林肯比胸口的徽章越來越亮：“有的毀滅注定會被注目，有的毀滅卻注定悄然無聲。”

她揚起雙手，整個身體都靠在椅背上，她低沉的嗓音像是在吟唱詩歌：“古老的生物無法駕馭，機械的造物卻是人類的産物，毀滅過去的也終将毀滅我，我會以巫師的血脈，終結罪惡的循環，最後的武器……！”

轟隆隆，火熱的内部，器械嘎吱作響。

她仰面靠着欄杆站起來，徽章融進她的身體裡，她仿佛回到了風暴前的忒修斯号上，巨浪正要拍來，她會跨越一切浪峰。

然後，她仰面倒進欄杆外的火海，伴随着劇烈卻無聲的光爆，爐火會焚燒這一切

耳鳴陣陣，劇烈的光亮幾乎造成了目盲，姜緒與皇女尋着記憶後撤，但這熔爐的内部已經開始垮塌，到處都冒着可以灼傷軀體的熱氣與火焰。

逃無可逃。

但姜緒很快想到什麼，那個将她送到埋骨之地的陷阱就在不遠處！沒有時間多想了，她一把拉過皇女，就在這無聲的爆炸中跳進那個下墜的陷阱裡。

狂風與熱氣呼嘯，再一睜眼，二人果然順利地降落到埋骨之地。

荒野似乎還是原來的荒野，隻是原本杳無人煙，如今卻有很多在這裡刷骷髅怪的小隊。皇女從地上爬起，她有些興奮：“真算是一次不錯的下墜體驗。”

姜緒點點頭，她們似乎都已經習慣下墜了。她站直身體眺望，視線内果然不是上一次她墜落的地方……這個地點或許是随機的，但，她沒有攜帶debuff，那個重傷狀态不是下墜所緻。

“既然來都來了。”皇女伸個懶腰，“去神殿吧。“

神殿的廢墟在很短的時間内就長起了新草，或是是這附近既沒有怪物刷新，也沒有任何寶箱或任務的存在，此處很是寂靜。

埋骨之地的夜晚，天氣倒不再陰沉，星辰清晰可見。

月光透過廢墟的縫隙灑進來，點點熒光，皇女坐到一塊碎石上，姜緒就坐在她旁邊。

這張卷軸很古老，不論是從語言還是材質上看。

“其實我有些猶豫。”皇女哼哼兩聲，“這個家族似乎總是召喚出什麼不太友善的東西，對npc而言，說不定對我們也是一樣，就像那條龍。”

姜緒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她知道這個騎士終究會打開它。

“假如是灰狼，他肯定很願意當我的捧哏。”皇女頓一下，“捧哏就是在相聲裡附和那個，當然不止是附和，相聲就是一種……算了，沒完沒了了。”

她話音還沒落下就使用了卷軸，一簇火焰将它燒作灰燼，灰燼散去的盡頭，一個女人的身形逐漸被勾勒。

她穿着白色的襯衣，搭配馬甲和風衣，她有一張和爐火女士一模一樣的臉龐，但她的頭上并非火焰，顯得并沒有那麼難以接近。

她擡起頭，安靜地注視着眼前的人。

姜緒不由得靠向她，卻在這時發現身邊的皇女失去了蹤迹，周遭也升騰起白霧。

“我想單獨和你聊聊，格蕾。”爐火女士微微側頭，“你找到真相了嗎？謊言背後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看見的是否就是所有。”姜緒誠實地袒露，“很多事，發生得太快了，蛇、龍、雅戈達、古林肯比。”

爐火女士的雙手背在身後，朝她靠過來：“真的會在意嗎？對你們而言，它們隻是虛構的造物。當然，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獎勵，畢竟你、你們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或許那不重要，我隻是需要休息。”姜緒回說。

“古林肯比完成了她該做的，這是OOO和她的約定，為了消滅一樣武器而創造出另一樣武器，她可以使用神的火焰來殺死黑龍，但她也必須熄滅它。我們把火焰藏在龍臨城中，龍臨城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爐……但我們必須做得隐秘，那樣的力量會引來許多貪婪之人。”

“OOO？”

“安娜的母親，過去的被遺忘的名字。你也會很快就忘記。”

“難道你不就是安娜的母親？”

“我是嗎？”爐火女士問，“這具軀殼過去的确和她是一個名字，但，我是嗎？假如世俗仍要呼喚我……我更願意你稱呼我為……女神。”

姜緒冷然道：“女神已經死了。”

“是嗎？”爐火女士跳上一塊斷壁，斷壁的另一頭，皇女的身影在白霧中若隐若現，但她看不見她們，很快又迷失在白霧中。

“我們有數不清的時間，讓我想想從哪裡說起，幹脆從這個騎士身上說起……她的情報裡也藏着秘密，你們認識同一個人，按道理說，你與這個第三人接觸得更深，但騎士小姐卻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就在龍臨的那一夜。”

“我沒有那麼多精力與你周旋。”

爐火女士居高臨下，她的發際裡火色在流動。

“你為什麼總是不記得我說的話，格蕾……外表隻是軀殼，‘取回女神的神像’，那條龍就是‘軀殼’，它在天際徘徊，等待降臨到它身上的的不是所謂的女神，而是一個可以完成任務的工具，一個從身心都相信那個計劃的人……

還沒明白嗎？”

爐火女士從斷壁上跳下，伴随着清脆利落的一聲。

“是你殺死了雅戈達。”

-

……

…………

“獎勵到手。輕風那邊差個人，我去頂了……法師？”

……

回去的路上，又是熟悉的通道。

姜緒一個人走在通道裡，故事結束，故事開始，任務與毀滅開始周期性地循環。

通道裡又出現了暗精靈。

長長的耳朵，墨色的肌膚。

“怎麼……我們暗精靈與普通精靈的關系尚談不上友好，那個人類以為找一隻半精靈來就能說服我們離開？”

“雅戈達”的耳朵微微顫動，“半精靈，為什麼沉默不語？”她的語氣突然古怪，“半精靈，你手上的是什麼？”

姜緒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手裡抱着那個陶罐。

“雅戈達”的語氣不再冷硬：“原來你不是來趕我們離開的，這陶罐一定是某個很厲害的暗精靈送給你的，這是十分精妙的工藝，連我現在都……”

姜緒還是沒說話，這使得這年輕的祭司有些惱怒，她突然一手奪過她的陶罐，大跨步走向一旁的水缸，把整個陶罐沉到底再取出，她有幾分得意地捧着陶罐，走到姜緒的面前。

“看。”她低頭示意，一雙眼睛發亮，“不是看我，是看罐子裡面。”

姜緒機械地低下頭。

陶罐裡盛了大半罐水，水面閃爍着微光，透過水面，陶罐的内壁，兩行小字逐漸清晰——

“别忘記我。

我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