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最後一個賓客我來上房。琴雅正在看各處送來的滿月禮物,我跟着瞧了瞧。
一摞金項圈中看到一個無粗不粗的,目測能有一斤的大項圈,我啞然失笑:“這項圈誰送的?”
真正是誠意十足。
琴雅看一眼,瞬間也笑了:“回爺的話,是绮妹妹!”
绮羅?不錯,可算是沒給弘晖送人參切片。
“除了這個項圈,”琴雅跟着告訴:“绮妹妹還送了小阿哥一個玉鎖。再還有幾件針線。”
玉鎖也就罷了,“還有針線?”我訝異。
近來绮羅忙乎人參燕窩,我就沒見她捏針,也沒聽兩個太監回說绮羅做活,哪裡來的針線?
“翠喜,”琴雅吩咐:“把你绮主子給小阿哥做的衣裳拿過來!”
翠喜尋出一個匣子,拿來打開。
不過瞄了一眼,我就知道這衣裳不是绮羅的手藝,甚至于亦不是春花的。
绮羅一手蘇繡,尤勝我府繡娘。春花作為绮羅的丫頭,手底下的活計亦是不遑多讓。
似我嫡長子弘晖滿月,绮羅原當跟敬奉我一樣,親做——
唉,一想到端午節的蜻蜓荷包至今都沒完工,我忍不住歎氣:圍場一腳,绮羅又躺倒不幹了。
“瞧着似秋花秋柳的手藝。”
但能知道安排丫頭預備,也算有心。绮羅随心所欲慣了,對她,真不能要求太多。大面兒上過得去就行了。
“爺明鑒!不過,”翠喜輕快接道,随即話鋒一轉:“奴才孝敬主子,憑的是心意。绮主子即便刺繡不行,也合當親做兩雙鞋孝敬小阿哥!”
鞋?我想到绮羅早前說過她會做鞋的話。
“翠喜!”琴雅喝止。
“主子,”翠喜争辯:“郭絡羅家上下誰不知道绮主子六歲就會紮花做鞋孝敬她們家老太太、老爺、太太。”
我聽得皺眉:翠喜這是在挑揀绮羅?
丫頭尋隙主子,誰給她的膽?
看琴雅啞口,我了然:就是琴雅縱容!
“主子,您,還有小阿哥都是绮主子的主子。绮主子對您和小阿哥,合該跟對她老太太老爺太太一般恭敬。可過去兩年,绮主子沒孝敬您一樣針線不說,今兒對小阿哥又是如此!”
绮羅出門兩年對她家老太太、老爺、太太一句問候都沒有,哪兒來的恭敬?
翠喜就是睜眼說瞎話。
當然,按理,绮羅今兒确是該親手做兩樣針線給弘晖就是了。不過,若世事都按道理,绮羅又怎麼會歸我?
爺對绮羅尚各種耐心,輪得到翠喜指手畫腳?
翠喜這哪兒是在說绮羅的不是,根本是在指責爺偏寵绮羅!
“主子,您寬宏,不跟绮主子計較,”翠喜越說越來勁:“特指了替小阿哥滿月宴看飯的體面給绮主子,結果绮主子跑去廚房,沒說三句話,就跟春花賭上了,整賭了一天,完全忘了您交給她的看飯差事,連酒席什麼時候開始,散沒散都不知道!若不是春花輸光了本,賭不下去了,隻怕現在人都還在廚房賭着呢。”
绮羅跟春花賭錢?還是人來人往的廚房?
琴雅也是,家裡這許多的人口,看飯派誰不好非得派绮羅?绮羅家常連她自己院裡的飯都不管,任憑她兩個婆子作耗,何能管今兒這麼多人的茶飯?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為免是非,我在绮羅回府第一天,就禁了她的足,不叫她人前露面。又賞她人參燕窩珍珠,随她折騰。過去幾日,绮羅都很安靜,渾然沒提一個賭字。
對了,先在周家莊、張家口驿站也沒有。
結果今兒弘晖滿月宴,绮羅來一趟上房就賭上了,連丫頭都來跟爺數落绮羅不是——這是不是太巧了?
“翠喜,”我不明白:“似你绮主子在廚房賭銅闆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你自己跑去廚房看見的,還是誰告訴你的?你知道後回福晉了嗎?福晉聽後是沒管,還是管了,卻不能叫你滿意,所以你來跟爺絮叨?”
論理,哼,我冷笑:爺就如你所願,跟你論一回道理!
翠喜怔住,眼望着我,忽然跪下磕頭:“爺恕罪,奴婢該死。”
終于知道自己該死了?
“高福,”我吩咐:“翠喜矯言謊語,妄議主子,按照家法,當處婦刑。念是初犯,打四十闆子以儆效尤。”
高福聽愣,看向琴雅。我不免生氣,爺的話不管用,還得看琴雅眼色?
“福晉才剛出月,”我繼續道:“身子還沒大好,還當好生安養,沒得為家務煩心。高福,你是管家,先在圍場也就罷了,現既是回來了,就好好整整這府裡的家法規矩。似這種主子不問,奴才饒舌的事,爺再不想見!”
“嗻!”高福立刻答應。
“琴雅,”我轉對琴雅:“你今兒待了一天的客,也早些歇吧!”
丢下話,我轉身出門。
本想去瞧绮羅,現也不能去了——沒得将火再燒到绮羅身上。即便大概是避免不了
……
回到書房,我吩咐:“高無庸,傳了秦栓兒來!”
“爺!”秦栓兒一路跑來。
“你主子呢?”我問。
“回爺的話,用過晚飯就睡了!”
宴席戌時才散,這都睡一個時辰了。绮羅真的是吃得下,睡得着,天塌下來當被蓋。
“今兒上房,福晉指你主子看飯?”我問秦栓兒。
“嗻!主子到廚房後,聽說廚房管事包金是福晉的陪房,就和春花姐姐說‘行了,沒事了!’,又說‘這廚房人來人往地,咱們就别在這兒擋道了。’便尋了間冷僻廂房坐了,和春花姐姐賭銅闆!”
我思一刻,發現绮羅此舉雖說有些不負責任,但能信任包金,不瞎指揮添亂,也算是知人善用。
反是琴雅指绮羅這個不管事的去管事,才是亂彈琴。
再绮羅和春花是在冷僻廂房玩,知者有限。翠喜誇大其詞,說得好像绮羅公然蔑視爺的家規玩忽職守聚衆賭搏一樣,爺不處置绮羅就不能服衆。
“你主子素不管事,福晉怎麼會想起指你主子管飯?”
“爺明鑒,今兒為小阿哥滿月,八福晉、十側福晉都來了。福晉們知道主子跟八福晉、十側福晉是姐妹,就各種評論比較。”
绮羅跟绮霞、绮雲完全兩路人,有什麼好比的?這婦人多的地方,口舌就多。
“甚至于,”秦栓兒吞吐道:“還議論爺,說爺南巡,秋荻都帶着主子,這個,偏疼主子!”
夠了!我揮手打斷了秦栓兒的話。绮羅身材曼妙,引人注目,琴雅支她去廚房,原是叫她避開人眼,減少非議,并不指望她管事。
爺就說琴雅把家務把這麼牢,何能分羹給绮羅?秀英也無可能答應。
翠喜根本就是借題發揮,沒事找事——今兒绮羅是沒管事,翠喜指責她不用心,可真若是管了,呵,一準是另一套說辭。
琴雅忌憚绮羅,翠喜不說幫着開解,反身先士卒,當出頭椽子,闆子挨得不冤。
倒是绮羅,我沉吟:廂房賭銅闆是有心,還是無意?畢竟绮羅一向都韬光養晦,裝傻充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