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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樂曲又回複了起初的鳥語花香,萬物滋生,我了然:這是绮羅期待跟绮禮再見面。
現绮禮就在金陵。
“現彈的什麼曲子?”我問。
琵琶音停了,绮羅複彈撥了一段,方才回我:“《梁祝·化蝶》。”
我聽清了,但沒明白,重複一遍:“梁祝化蝶?”
什麼意思?
绮羅瞬間改口:“兩隻蝴蝶!”
顯而易見地,绮羅不想跟我多話。随口拿荷塘裡飛舞的蝴蝶做敷衍。
轉念想起早前绮羅為我做的那個被春花又剪又燒最後沉江的蝴蝶荷包,心裡一動:春花最知绮羅心意,也最見不得绮羅對我動情。她這麼費力地損毀一個荷包,該不是绮羅刺荷包時對我是有些情義的吧?
畢竟當時绮羅跟我一日三餐吃住一塊兒。
而用剛這支曲子前半部分的歡暢描述這段日子亦未為不可,晴天霹靂是端午绮羅為人推落水,我誤會她,這最後一段就是誤會消除,從此似蝴蝶一樣雙宿雙飛。
似蝴蝶一樣——我豁然開朗,剛绮羅說的《梁祝化蝶》,是指梁山伯與祝英台死後化成蝴蝶雙雙離去。整首曲子講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
孔府書房就叫“梁山伯與祝英台讀書處”,赴宴時,绮羅經過書房曾沉默許久,春花問想什麼時,绮羅說才子都不可靠,見到春柳,能不嫁還是别嫁了。
绮羅彈這支曲子,或許開初想的是绮禮,但從她将曲子改名《兩隻蝴蝶》,說明她已明白今生能與她蝶舞雙飛的終究是爺。
“過來吧!”我叫绮羅。
“噗通”一聲,我驚訝回頭,卻是绮羅抱着腿半跪在地。
“主子,”春花上前扶绮羅:“您怎麼了?”
“别碰!”绮羅推開春花,抱着自己的腿痛苦抽氣:“我的腿,麻了!”
呵,身邊的玉婷笑了,沒一點遮掩地嘲笑绮羅的蠢,連自己腿麻了,都不知道。
我卻了然绮羅如此才華橫溢的另一個原因——專心緻志。
似剛绮羅彈琴完全是順乎她自己的心意,壓根沒問我想聽什麼不說,她自己也沒一點炫技之意。她隻是似這湖裡的流水一樣,水到渠成的随心演繹。琴為心聲,心為琴寄。
高山流水,不過如此!
绮羅不止琵琶技藝高過的玉婷,琴意更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玉婷難望其項背。
有了绮羅,往後,我苦笑:必是再不會聽玉婷的琴了!
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爺不是薄情寡恩之人,玉婷跟了我十幾年,我雖不再聽她的琴,但也不會負她,她還是爺的第一側福晉。
爺會給足她人前尊榮!
绮羅腿緩過來後,坐到我身邊,我告訴:“好了,吃飯吧!”
绮羅拿起筷子,卻是不動,杏眼瞟向玉婷。
玉婷盛一碗飯捧給我:“爺,您請用。”
轉告訴绮羅:“绮妹妹,你吃你的,我伺候爺!”
绮羅讪讪道謝:“多謝李姐姐!”
當先一筷,绮羅挾走了桌上冷盤鹽水鴨的鴨翅膀。
“噗嗤,”玉婷捂嘴輕笑。
我不動聲色地看着,心裡猜測:绮羅是早聽說過江甯的鹽水鴨聲名,還是現學現賣,剛聽玉婷告訴?
绮羅壓根不理玉婷,埋頭狠吃,一氣吃完了鴨翅後,又挾了三黃雞的雞翅——我确定了,绮羅是早就知道。剛玉婷可沒給我推這冷盤雞。
我生來畏熱。每到炎夏,就胃口不振,隻能用一點葷腥。何況這南邊的菜不是清蒸就是水煮,做出來的冷盤雞鴨都白花花的,看着便沒食欲。我應景嘗一點鴨腿子肉也就罷了!
绮羅倒是能吃。先雞鳴寺一碗面,現一個鴨翅沒完,又來一個雞翅……
吃完雞翅,绮羅吃蝦。半寸的河蝦挾進嘴裡,吐出來,一個完整的蝦殼。
我吃驚地看着,不敢相信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一點大的蝦,吃到嘴裡,有的嚼沒得咽的,我都不耐煩吃,更别提剔出完整蝦殼了!
我家常吃蝦都是巴掌大的對蝦,還得油炸,後加雞湯炖,才算有味。
難為绮羅,就這鹽水煮蝦米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間覺得绮羅可憐。這麼愛吃蝦,家常卻沒有蝦分例。
蝦是季節鮮貨,沒法當日常份例。如此門下孝敬,必是得等爺或者琴雅發話,绮羅才能有。
爺既然是爺,便不能每日關注妾侍碗盤,不能三天兩頭地發話,由此内院分派,都還是琴雅。
琴雅籠絡绮羅,我暗歎一口氣:壓根不用什麼牡丹頭正,家常給绮羅送點蝦就成!
很快地,绮羅面前堆起一座蝦殼山,巍巍峨峨得,比碗沿還高。
似蝦全是殼就算了,眼見绮羅又剔吃了半條清蒸鳜魚,我擔心绮羅吃傷,三兩口吃完碗裡的飯,放下了筷子,玉婷跟着放下,绮羅不得已放下,眼睛尤盯着桌上的鳜魚。
我心裡有了底:绮羅确是愛吃魚。
先在府邸不吃鯉魚,多半是嫌棄鯉魚肉粗糙,不及鲥魚、鳜魚肉鮮美。
府邸春夏也有門下進的江南魚,鲥魚、鳜魚都有,甚至于還有黃河鴿子魚、關外的三花五羅等更好吃更名貴的魚。绮羅因為不管家都摸不到——或許這就是秀英扒牢琴雅,熱心管家的根由吧!
不然後院婦人待在院子裡,即便手上有銀子,也還是吃不進嘴裡。
論聰明,秀英原不及绮羅,但說到心有成算,绮羅不及秀英良多。
绮羅虧就虧在驕傲任性上。不過,若非如此,绮羅又如何能嫁給我?
一劍兩刃,利害兩面。可見這世間的好與不好,原都是因人而異。我現要做的,就是留下绮羅的好,消除她引發的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