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叩了三聲,門内無人。
史雲腴回首去香火繁盛的三清殿前,依舊不曾尋到她要找的那個人。謝沉書随之轉身,隻歎:此地竟連庵觀都是這般簡陋。可他目光所及那飄忽升騰的香火,卻連綿不絕,從未斷過。
那些世人虔誠的祈願,就這樣随着煙氣袅袅,抵達了九重天。
謝沉書發問:“你找什麼?”
史雲腴信步前行,她答曰:“我找個人。”
謝沉書聞言冷笑,“我自是知曉你在找人,難不成還能找神仙?你說那人何貌,我且幫——”可還未等他将話說完。史雲腴便離開了他的身前,擡腳向着位坤道走去,“方儀道長。”
謝沉書好不容易願意相幫,
卻陡然受了冷落,必是在心中暗罵其無禮。
史雲腴那端不明所以走向三清殿前,與那坤道,打了個照面。方儀道長見狀拂塵一問:“善士。”
史雲腴便拱手回應,并未多言。
瞧她緩緩卸下背簍,從中掏出一個笨重的木盒向道長恭敬遞去,“方儀道長,方才到靜室尋您未曾尋到。這是今歲捐進惟善院的銀錢。福生無量天尊,請您收好。”
“福生無量天尊。善士歲歲向惟善院捐助善款,當是福德無量。願您福澤長佑,也願更多人因此受益。”方儀道長說罷颔首緻謝。
史雲腴垂眸背起背簍,這就要與之道别:“謝道長吉言。今日觀中事多,在下就不多叨擾。”
“善士請便。”
簡短的交談,二人連半句多餘的話也無。
史雲腴看起來并不是頭一遭做這事了。待到回身而去,方還晴朗的天空,竟真如她早起和謝沉書說的那般,忽然下起了雨。
雨水順着謝沉書鬥笠打落,全然不等他反應,一隻冰冷的手掌便牢牢抓起了他的手腕,不知要将他帶到何處去。
陡然間,一雙比路間青石還冷的眼眸出現,謝沉書透過薄紗望她。
他親耳聽那凜冽的聲音與雨一同落地。
“去避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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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外,史雲腴與謝沉書并肩立在東南。
二人舉目遙望,似乎因這場急雨而匆匆斷魂的人并不多,人們依舊習以為常地漫步,氣定神閑地相伴。唯他二人這自遠方的來客,選擇躲在這有風有雨刮過的殿堂。
檐下清風将史雲腴身間衣袍自東吹響西面,可她那挺拔的背脊,卻不曾被風改變。
謝沉書深邃望向遠方,鼻中嗅着庵觀裡那不算細膩的香。待沉默半晌,他忽轉眸望向身邊人,輕問了句:“惟善院是何地?我看方才那觀門上匾額所提,不是太平二字?”
史雲腴循聲回看,恰與謝沉書四目相對。
她還以為他不願搭理自己。
謝沉書下意識偏過頭,推翻了适才的問話,“你不願說就罷了。”
史雲腴卻開口道是:“惟善院不是任何地方。”
“它隻是籌措這些善款的一個名稱而已。惟善院是方儀道長親自設立的。太平觀常年為因病受苦,因婚受難的女者,以及無依無靠的孤女,提供救助。”
“隻要來到此地尋求救助的女者,待到傷好病好後,若有願留在太平觀入道的,就可在此道門入門。若想自力更生的,方儀道長就會用這些善款幫她們尋個能夠立足的活計。讓她們重新開始。”
“我将每年茶園,除卻給宋伯宋嬸的那一份分紅,以及平常生活所需後的盈餘,全數捐到這裡,并不是求什麼福澤長佑,我不過想以我的微薄之力,能讓她們走出眼下的困境便足矣。”
話落雨歇,史雲腴轉過頭忽而想起了母親,亦也念起了自己。
她想當年若非阿翁阿婆仁善,尚給她們茶山這栖息之地,像她們這樣的兩人又該飄向何處?
所以,經曆過世事無常之後,史雲腴感受得到她們的困境,并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才會如此慷慨。
她救助的不是那些困難的人,而是那個曾經的自己,與痛苦不堪的母親。
然那居廟堂之高的謝沉書,雖看不見江湖之遠。但他卻能讀懂史雲腴平淡話語裡的誠然。
他驚歎着,一個連床淹了,傘破了都舍不得換新的人,竟能無私捐出這麼多銀錢,救助因病因婚貧困的女者。真叫人訝然。
這是謝沉書第一次,對眼前人有了的改觀。
隻是,那晚夜雨時分的摩挲,以及昨日月明風清的撩撥,又叫謝沉書迷惘。
清風使,
你究竟是神佛,還是妖魔?
謝沉書轉眸的一瞬,檐下潮濕的微風吹響寶铎,帶來陣陣福音。他聽見鈴音之下,史雲腴平靜地說:“無名某,春雨猶寒,請你吃完酸湯面吧。既是送别,今日就給你加兩顆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