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為欲望走火入魔,情義二字便成為笑談。皇權恩怨,無非你死我活。
一個謝沉書,又算得了什麼?
皇帝老子他也殺得。
可成為衆矢之的的謝沉書,難道就甘願做這待宰的羔羊?他亦是從權利中走來,能看不透風雲的變幻嗎?可倘若看得透風雲變幻,潮汐起落,又是怎樣弄得這般落魄?
想來,這其中原由,便隻有謝沉書自己知曉。
血漬斑駁着謝沉書俊逸無暇的眉眼,他髻上的玉簪已經斷了一半,右邊的碎發也同樣散落在肩膀。謝沉書已經沒有力氣離開這裡,到别處去了。他隻能寄希望于那個力氣很大的女人,再次打開門扉,并且能容他說上一句話。
而不是不由分說推倒他。
-
一門之隔,潮濕的水氣浸在睫毛,史雲腴将手指泡的發白,卻還是覺得洗不去那股子血腥氣,她抽出手掌向外望去。她在聽,聽那人似乎安靜下來。
史雲腴猜想他興許是走了,又興許是……
死了。
要不要再去看看?這周圍似乎除了他一個闖入者,并沒有别的動靜。
史雲腴就這樣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門邊,可她并不想貿然立于危牆之下,便回身與飛瓊和玄青低聲說:“你倆待會出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
兩隻聰敏的狼犬聞言急不可耐,隻待史雲腴開門,它們就如箭在弦上般飛射出去。
“去吧,小心些。”
史雲腴揮手指引,飛瓊與玄青分道而行。兩犬待到确認周遭安全無異,才喚了兩聲以作提醒。史雲腴聞訊探身,不想卻被門前倚靠的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救我……”
“我便把這個給你……”
一個微弱的聲音忽而從身邊發出,血色印在了她的袖衫。
史雲腴垂眸去看,那人舉着塊染血的玉珏向她遞來。一眼,隻一眼她便認出,這羊脂玉所制的玉珏乃王侯之物。可為什麼這東西會在他手裡?
茫茫然将帶着那人溫度的玉珏握進掌心,史雲腴心下忽而冒出幾字——故鄉王都。
他來自洛陽?
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史雲腴陷入沉默。
謝沉書卻私以為像她這樣的鄉野之人,雖不識此物,但也必會為此等身外俗物眼開。看着眼前人癡迷不語的反應,謝沉書覺得自己猜想得沒錯,她果然愛财。
如此倒也好辦,他終是不用再去行路奔波了。謝沉書便擡手命令其将自己扶進屋中療傷,“喂…你扶我起來到裡面去……”
誰成想,史雲腴聞言卻在瞟了他一眼後,淡定大喝:“飛瓊,玄青,把人拖進去。”
謝沉書一臉錯愕。
此人怎麼收了東西還以此相待?難不成,她是想趁着自己勢弱之際空手套白狼?未免也太過卑鄙。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荒郊野嶺他也别無選擇。
謝沉書隻得咬牙起身,倔強地應聲說:“倒也不必……”
史雲腴見狀揮手阻止下飛瓊與玄青就沒再多言,轉身為其讓了路。可沒想到,謝沉書竟假意踉跄兩步,走到史雲腴身旁,将手臂強硬搭在她的肩膀上,沉聲道:“你既已收了我的玉珏,就是應了與我的這場交易…我傷成這樣,你竟還……讓它們拖我進去?沒有這樣的道理。我要你……”
“親自…扶我進去。”
還是那股子嗆人的血腥氣,史雲腴頭一遭被個陌生男人這樣搭着,多少有些抗拒。她蹙眉動了動胳膊,可男人雖負着傷,卻依舊很有力氣。
史雲腴撇不開他,隻得回眸将他相望,謝沉書也同樣望她。
呵,還真是自傲無禮。
史雲腴這樣想。
兩相凝望,謝沉書終于看清了眼前這鄉野之人的臉,明豔動人,眼眸清澈明亮卻很冷,冷得就像彼年春來,冬風卻依舊料峭在眼中。史雲腴亦看清了他,劍眉星目,這目若朗星的兒郎眼中,有着她從未見過熱烈,與……
希望。
倏忽間,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史雲腴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哪見過他?可下一秒,還未等謝沉書緩過神,她便漠然開口警告:“你最好把手放開。”
謝沉書聞言嗤然,他乃千金之軀的太孫殿下,豈能任她擺布?更何況他也不是讓她白幫忙,該怎麼,理應是他說的算才是。
謝沉書自覺占理,忍痛回怼起這個貪心的女人來,“我若說不放,你當……怎樣?如此無賴,你是想…賴我的賬?”
無賴?誰是無賴?
史雲腴看着謝沉書冷笑不答,謝沉書掩着受傷的地方,猜不透她的心思。
隻是但聞話音剛落,幾聲帶着敵意地怒吼從近處發出,察覺到不對勁的謝沉書轉頭去看,兩隻狼犬正将他怒視,即刻就要向他撲來。
本能的反應讓謝沉書松開史雲腴的肩膀,朝院中躲去。
可他越逃,狼犬越興奮,史雲腴情急之下伸手去攔,卻隻壓下了沉穩的飛瓊。玄青依舊不管不顧地奔行。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廊下,謝沉書踉跄在了第二層的木階上,玄青敏捷向前一口咬上了他的褲腳。與狗對峙,這大抵是謝沉書從出生以來最狼狽的時刻,竟全被這卑鄙女人看了去!
等他傷勢痊愈,他定要——
史雲腴那端見狀急斥了聲:“玄青,回來。”
玄青這才戀戀不舍地松口,沒有繼續作出攻擊,乖乖回到了她的身旁。
兩犬間威嚴矗立,史雲腴望着謝沉書的狼狽,淡淡道:“适才我與你說了放手,是你不聽勸,非要耍無賴,那就莫要怪玄青撲倒你。”
謝沉書難以置信地看向院中站立的無情之人,大罵:“你這女人真是…”
“無恥之尤。”
史雲腴卻從容擡腳來到廊下彎腰相對,她森然道:“哦,既然我無恥之尤,那你還要我這般的人來救你嗎?”
言語間,飛瓊與玄青左右登階而上,一人兩犬就此三面“圍攻”起斜依在木階上的人。
緊張的氣氛蔓延,謝沉書詫異環顧。
他想自己明争暗鬥不怕,連被皇叔追殺都沒懼,怎麼到了這兒竟有種栽入虎口的感覺……可虎口難逃,謝沉書漸漸模糊起史雲腴的模樣,終是撐不住倒在了木階上。
雨後的晚霞,是他看見的最後一抹顔色。
史雲腴立在霞色裡望着不知是暈厥,還是筋疲力盡睡去的謝沉書,在探其鼻息後,沉沉歎了口氣。她想此人既是已入了草舍,自己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他一命。
史雲腴擡腳繞去謝沉書身後,伸手架起他的臂膀,用盡全進力氣卻才堪堪把人拽出幾厘。
這人好重。
她整日裡田間勞作,也沒有這麼為難過。
不過好在,史雲腴身邊尚有飛瓊與玄青作伴,兩個機靈的大家夥見狀,趕忙一左一右張口銜住謝沉書的衣袖,合力幫史雲腴将人從廊外拖進了屋裡。
看着身前倒地的謝沉書,史雲腴無奈苦笑。
她笑他掙紮半晌,到頭來還不是要被飛瓊與玄青拖進屋裡去?幹嘛折騰呢?
不容多想,回望被血迹斑駁的地闆,史雲腴慌忙找來閑置在牆角的藥箱,以及一把剪刀跪坐在了謝沉書身前。
剪刀開合的聲音,銳利落在耳畔;被引燃的燭火,飄忽上了窗台。史雲腴猶豫再三,還是用力扯了扯謝沉書胸口的布料,跟着眯眼望向他的胸膛,于落刀前輕念了聲:
“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