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她讓自己的眼中噙起淚花,連聲音也一并顫抖起來。
“這裡……這裡是……”
他起身向她走來,行到近處方才讓她感到他的高大——百多年前幽州謝氏雄踞一方、曾憑一族之力震懾雲州以北,颍川之外将門豪族、無有出謝氏之右者;謝玹終究是那位孝武皇帝的子孫,身型颀長兩肩寬闊,雖則似因久病而顯得消瘦、拖在地上的影子卻仍能牢牢将她籠罩。
“郡主不必驚慌,不過是問幾句話,”他謙謙君子般安撫于她,仿佛也信她就似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事關我皇安危,總是不得不慎。”
她怯怯點頭,随他一道行至長案邊坐下,其間低頭瞧見地上還有未幹的水迹、應是不久前方才潑洗過血污所緻,鼻尖的腥味尚且濃重,可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散盡的。
——他方才就在此處審訊過那個刺客?
如此鄭重其事……是給她還是給旁人看?
她眼底有一絲冷笑、心頭的火已燒得更烈,對方的聲音卻還溫潤如水,開口道:“今夜行刺之人自稱是玄武殿出身、此番舉事是受朱雀殿之命,郡主乃先昭皇掌珠,不知對此事有幾分知情?”
若說朱雀殿是世上第一流千絲萬縷密不透風的網、玄武殿便是天下第一等陵勁淬砺鋒芒逼人的刃——它曾豢養無數武士,進可為将領兵征戰四方、退可隐于暗影殺人無形,淩翊便是其中翹楚、幾年前方才被選到宮中做她的貼身近衛。
朱雀殿執掌密令、确常委任玄武殿人為其所用,然此番行刺非她手筆、千機府上下更絕不會有人膽敢越過她行事——謝玹要做局、要誘她咬上眼前穿喉的毒鈎,她便要做一尾狡猾的魚,在這汪死水裡自己辟出一條生路。
“殿下明鑒!絕無此事——”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同他周旋。
“大昭國亡三月有餘,千機四殿早已付之一炬!莫說今日父皇已然崩去、便是他還在也斷難如此行事——百日捕雀聲勢何等浩大?殿下所知自比我周詳千倍萬倍!朱雀玄武皮之不存、那些所謂刺客又将焉附!”
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似恨不得剖心為證,李循等人就在一旁瞧着,謝玹的神情依稀也有幾分為難。
“可那刺客已然招供……”
他斟酌開口,眉頭微蹙的樣子像在憐憫她、又像是有些替她傷懷。
“這其中……”
她筆直看着他的眼睛,那樣美麗又柔情、恰似雪霁後粼粼的水面,可那波光之下卻分明空無一物,沒有血肉、沒有喘息、沒有冷暖,隻有千回百折,隻有刀山劍樹。
“一面之詞豈可盡信!”
她更大聲地打斷他,心底卻莫名覺得這話有些熟悉,恍然想到前幾日三王五王在她設下的陷阱中奮力掙紮時應也是這般無力地為自己辯駁的。
“我族乃陛下新臣,天下諸國又有幾家願見大燕君臣一心四境安穩?離間生事總是有的——抑或、抑或是歲晏年少德薄不懂事引了誰人不快,這才惹上如此禍事……”
她期期艾艾猶猶豫豫、說出的話卻有理有據,謝玹多看她一眼、神情像是似笑非笑,一瞬之後眉頭愈緊,又沉吟:“然眼下人證物證俱在、恐怕……”
——“物證”?
什麼物證?
像為答她所惑,這一次謝玹的下句來得很快——他向身後招了招手,便有衙役躬身奉上一隻不大的木盒,他親自接過并當着她的面打開,内裡露出的東西令她一瞬微微睜大了眼。
“聽聞朱雀殿立規甚嚴,是以縱領密諜千頭、司重案萬緒仍能井井有條毫發不爽……”
他字字說着,正是貴人語遲閑庭信步。
“傳令之物便有三等,一曰‘白羽’,為山雀所掌;二曰‘赤翼’,為鹯雀所掌;三曰‘鳳翎’,為黃雀所掌……若需驅策玄武殿人則非三令俱在而不可成,謂之‘不驚鑒’。”
說到此他緩緩伸手取出盒中之物,一枚不過手掌大的令牌清清楚楚暴露在衆人眼中,三色羽令合而為一……正是朱雀殿往日用以調遣玄武殿人的絕密信物。
謝玹……
他竟然……
“……這是何物?”
姜歲晏臉色已白,緊盯那枚不驚鑒的目光卻仍要顯出陌生之色。
“我……從未見過。”
“是麼?”
謝玹徐徐接口,語氣淡如朗月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