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搖頭稱不知,謝艾勾唇一笑,道:“便是——制衡之道。”
——他永遠忘不了當初那驚心動魄的一夜。
五王帶兵逼宮、甚至膽大包天擅自矯诏,稱東宮德行有虧犯弑君大罪、自己是奉天子遺命誅殺逆臣,險些就要将他斬于明堂玉墀之下;千鈞一發之際十四叔臨危救駕,原是早在先帝駕崩前半月便預見京中必有此一番動蕩,遂親赴沂州遊說三王帶兵勤王,這才與五王分庭抗禮免去一場宮變。
三王同是狼子野心,焉能坐視異母兄弟一家獨大登上帝位?兩方互不相讓,終不得不由年輕的侄兒即位起聖,所謂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今日之燕帝不過是當年虎鬥之下于夾縫中艱難謀得一絲生機的僥幸之人罷了。
“率意奇詭,智圓行方……”謝艾喃喃自語,似仍未從往事脫身,“欲破今日之局,朕非得十四叔之助不可。”
他言辭過分簡略、難免令皇後聽得如墜雲霧,隻是有些道理不必知曉前塵也分辨得清,她猶豫片刻,還是問:“可他同那些藩王一樣也是陛下的叔輩,陛下就不怕放權之後他亦會……?”
“生出反心?”
謝艾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絲笑。
“父皇駕崩前曾屢次告誡于朕,帝王之道皆在‘無心’二字……朕不會相信任何人,所信者唯有時勢。”
“七國紛争、是為天時,崇州所在、是為地利,諸王離心、是為人和——此三者皆于他不利,便是所謂‘時勢’。”
“何況除此之外他的身體……”
謝艾歎息一聲,神情似也有幾分唏噓,大約那時眼前出現的舊事更為紛繁,而今時過境遷也不便再同誰提起了。
皇後從旁而觀,卻隻覺得枕邊之人深不可測,雖是少年俊秀模樣、心性卻到底是天家淬煉出的圓滑權詐——或許他們幽州謝氏骨子裡流淌的就是這樣嚴酷無情的血,是以百多年前衛周崩亡時孝武皇帝才會先于天下割據稱帝。
“‘無心’……”
她重複着天子口中的這兩個字、忽而卻又鬧起了小女兒脾氣,幽幽怨怨瞧了謝艾一眼,道:“陛下說不會相信任何人,那就是也不信臣妾了?還當着臣妾的面籌謀着要納那先昭的公主為妃……這豈不是将臣妾的心放在火上烤、油上煎麼?”
謝艾聞言大笑,伸手将妻子摟進懷裡,一邊伸手點點她的鼻尖,一邊又輕叱:“就你最會耍小性,朕的話就是這樣被你拿去曲解的?”
“那先昭公主豈是尋常女子?若非她身上牽扯的幹系太重,朕也不必為她耗費這許多心思……”
趙氏雖得哄慰卻仍不滿意,在天子懷中磨蹭兩下,又撒癡道:“陛下都承認為她花了心思、還說是臣妾曲解……”
燕帝淡淡一笑,又低頭在皇後眉心吻了一下,道:“你有閑暇同朕在此拈酸吃醋,未若多花幾分力氣在自己的肚子上——朕需要一個正宮嫡子絕了那些人的心思,皇後可能明白麼?”
如今一衆藩王虎視眈眈、皆巴不得他這個天子英年早逝讓出帝位,偏他如今膝下猶空、更令那些人心思活絡不依本分——若能早日立嗣,這朝内的局勢自然也能安定不少。
皇後聞言心下一定,隻覺自己手中是握了一把尚方寶劍,管他什麼公主郡主、在天子親立的儲君面前又算得上什麼?于是面上便露出一個既嬌又媚的笑,抱着天子的腰甜蜜道:“臣妾明白……”
說着便要獻吻,天子與她纏綿片刻、終還是将人推開了,笑道:“今日不行,朕還有政務未了,你先回去。”
趙氏不甘,卻知陛下對朝政極為上心、在這等事上一貫沒什麼商量餘地,于是隻好不情不願地被一駕鳳鸾送出觀風殿,檐外雪意尤盛,謝艾獨坐窗側的身影顯得深邃又幽閉。
“洪安。”
他忽揚聲喚了一句,行事妥帖的大内官便很快從内殿外拜了進來,躬身道:“陛下。”
“十四叔歸京後,可已去過卧山寺了?”他淡淡問。
“殿下身犯舊疾,昨日離宮後便歸十八王宅休整,”洪安似早知天子會有此一問,很快事無巨細回答起來,“今日隻被五王着人請去了功德台,還未去過卧山寺。”
燕帝應了一聲、嘴角又露出一絲笑,年輕的君王眼中算計重重,幽幽道:“想來明日也該去了……記得替朕送去一份薄禮。”
洪安很快會意,嘴角勾起露出心照不宣的一笑,複躬身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