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喻時沒再說話,柳南知再次停筆,卻是來問我:“這一條不會再改了吧?”
他這話問的我,更加心虛。
我忙掏出我的私印,往紙上一蓋。
落荒而逃。
——
晨間時候,湖心亭的風景甚好。
我斜倚着欄杆,捏着魚食,望着蜂擁而來的魚群搶食。
“何時離開?”
我又灑下一把魚食。
一隻紅白相間的鯉魚躍的老高,一點水花濺到我臉上。
“五日後。”
他用衣袖來給我擦臉,然後把我手裡的魚食都灑進了湖裡。
“你為何非我進去?”我賭氣不去看他。
“他非要讓利三成,隻有你才能一錘定音。”他捉着我的手腕,替我撣幹淨手裡的魚食殘屑。
我揚了揚眉毛,打了哈欠,把頭埋進臂彎裡睡覺。
他緊接着坐到我身邊。
“祈老太爺。”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的脖頸僵着,連帶着我的腦子都成了一團漿糊。
我一直沒有開口去問,藏書閣上祁序川通敵叛國的罪證是什麼。
是因為我知道,祈叔叔不會通敵叛國,這些是假的。
“不可能。”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幹澀到嗓子口溢出腥甜。
“外公和赫連枭通信,每一封信,每一個字,我都看了。”
所以,這些信件,全都是真的。
他的眼神落在湖面,虛無的沒有着落,看不出任何情緒,“邊境紛争不斷,适逢父皇新帝登基,外公才想用北境的四座城池,換得兩國和平。”
我的手被他握住,我頭一次不敢亂動:“那最後為什麼,我們失去的是十二座城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的聲音平淡,就像是在述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金梧的奪嫡之争,從來沒有消停過。”
“我記得陛下登基那年,先是罕見的幹旱,莊稼顆粒無收,後又有了瘟疫,連帝京城都沒能幸免。再加上北境邊線遼闊,邊陲小鎮難以管轄,祈老太爺恐怕……”
我猛然合上嘴巴,心如擂鼓。
我在幹什麼?
我在給罪人找借口。
給通敵叛國,一個合理的理由。
謝晚的拇指摩挲着我的手背,他許久沒有開口說話。
霧氣消散後,金燦燦的陽光抛灑,我卻覺得難過沉悶,更覺得陽光刺眼。
“阿滿,我到底在做什麼?”他自嘲地笑笑,低下了頭顱,“我這十年,到底在做什麼?”
祈叔叔會牽涉其中嗎?
我一時間竟也迷失了方向。
我突然想到父親。
那年父親奔波勞累,據理力争,最後卻也妥協了。
我本以為是他愚忠,是他不顧舊情,做了聖上的幫兇。
現在呢,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查到了什麼,他那時候是不是也和我們現在一樣迷茫。
我又想到了外公,我突然不敢回去,我不敢回去面對他。
“不是的。”我下定決心,反握住他的手,堅定地甩出三個字。
我半蹲在地上,昂首對上他的眼睛,“謝停舟,還沒到水落石出的時候。”
“我不相信,單單一個赫連昶就能讓事态失控。所以無論結果是什麼,你都要查個清楚明白。”
一滴淚從他的眼眶掉落,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捏住。
細密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的手驟然攥緊。
我好害怕。
我害怕他會消失。
一想到這裡,我突然喘不上氣來。
我直接撲進他懷裡。
“謝停舟。”他的名字,我第一次不敢說的幹脆利落,“别丢下我。”
“祈叔叔不會的。”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他,“你肯定比我還要清楚。”
我不敢流淚,眼淚被我死死憋住。
每一句話我都試圖說的平靜溫和。
“謝停舟,你做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他的身體單薄,身上也沒有好聞的烏沉香的味道。
我好像快抓不住他了。
“你不可以死!”我擡起頭,盯着他,生怕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你要是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沒有表情,就像是一隻沒有靈魂的人偶。
我知道信念崩塌,難以接受,更何況他堅持了十數年。
他要為一個人争,争該有的清白,争該有的尊嚴,争該有的榮譽。
可是這一切,突然就變了。
那個人的清白人生,就像是一滴墨滲透進了清水壇。
不再有純粹的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