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佛珠拿在手裡把玩,
“良善慈悲都是富貴人家才養出來的病。不愁吃穿,大把銀錢揮霍也填不滿欲望的溝壑,才生出些慈悲心腸來,試圖用名望名聲來裝點自己本就高高在上的人生。”
她的面容平靜柔和,就像小時候拈着蜜餞果子哄我喝藥一樣溫柔,眼睛盛着星光,就像是夏日夜晚繁星密布的天。
可是她說的話如此直白,不留情面地把假面撕碎,露出裡面腐爛的棉絮,
“權勢地位牢牢捏在掌心,又怕有朝一日它會如雲霧散去,不甘心的。”
我恍惚了好久,她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山谷跋山涉水而來。
我眨眨眼睛,聽着我的心跳,努力把眼前這個人和記憶裡那個剝離開來:“不是的。”
“為了權勢地位迷失本心本就是錯,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更是錯!”
“為達目的,用慈悲良善為自己塑造金身,踩着真心人的血肉往上爬,到頭來,拽着一個虛名,卻妄圖了卻殘生。”
我的目光落在供奉的那尊佛像上,旁側抄寫佛經的宣紙堆疊成數沓,最上頭的幾張被風卷起一角,像一團霧不時搖曳,有些亂,
“不堪惡霸騷擾,設計讓祖母擋刀,一條人命換了短暫的安甯。”
“知曉皇子外出遊曆,在必經之路上演一出賣身葬血親的戲碼,乞求上天垂憐。”
“萬人稱頌的主帥畫像挂在街頭巷尾,冒用姊妹之功,用短暫的陪伴,奢求一步登天。”
“裝出謙和恭謹,唯唯諾諾,暗地裡用一遭狸貓換太子的腌臢手段……”
我捏着手,垂着眼睛,周遭的空氣在我的話裡漸漸沉澱,凝固成厚重的冰塊,凍得我嗓子越來越壓抑顫抖。
“趙姑娘,你這是大不敬!”
黃姑姑發了瘋似地沖上來,她粗粝的手掠過我的耳際臉頰,蹭出了一片灼熱的紅,揪過我的發髻,另一隻手捂住我的嘴巴,想把大逆不道的話都讓我咽回肚子裡。
她的眼裡翻騰着恐懼無助和焦灼,全部化作她手裡的力道,從我頭發絲裡侵入内裡。
四肢百骸無來由的疼痛,眼前升起了一片霧。
這般狼狽的糾纏,落在皇後眼裡,隻換得她眉眼略微逼近,喉間嗤笑一聲,她把佛珠套在腕上,劃進袖裡。
她優雅起身朝我走過來,手撫摸我的臉頰,看着我的眼睛,柔聲細語:“你這雙眼睛生的最像你母親。”
“人前一落淚,便是神仙也難逃。”
“現在是皇上不給你活路,你同我發什麼脾氣?”
她輕蹙了下眉,對那些往事不甚在意,似乎隻是不滿我的态度,“想活下去,想好好活下去,有錯麼?”
黃姑姑顫抖着想要松開手,我卻不依,直接拽住她的手:“你呢?你想活下去嗎?”
“趙谖!”
一聲斥責乍起。
我置若罔聞,仍舊死死拽着黃姑姑:“黃齡月,你想活下去嗎!”
眼淚糊了她滿臉,斑駁的淚痕閃爍着昏黃的燭光,那雙手死命攪着我的衣袖,她嗫嚅着沒說出一個字來。
“他躺在你懷裡,渾身是血,叫喊着疼的時候,才六歲。”
“你的阿衍,他想活下去嗎?”
我真是惡魔,我明明知道把從未愈合過的傷口再次撕開是有多疼,我明明知道喪子之痛有多不能讓人承受,可是我還是看着她的眼睛,把那些懇求和絕望的情緒都摒棄,冷冰冰地往她心口插上一刀。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我臉上,紅腫的就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又癢又疼。
終于有點人的樣子了。
起伏的胸膛,猩紅的眼尾,淩亂的發,都讓這個皇後娘娘添了幾分人味。
我快步走上前,仰着脖子,試圖讓自己看上去強硬些:“你說你得不到愛,那這些是什麼?”
“你以為晉國公是鄉野村夫,察覺不出你的心思,看不穿你的手段?”
“你以為你祖母是被你設計,才不情不願的付出自己的生命?”
“你以為!”
我轉過頭去,黃姑姑早已癱軟在地上,身子靠着桌角,就像是一具空殼,“孤女侍奉你左右,是被你拿捏,不敢妄動?”
“這些難道不算是愛嗎?”
“趙谖!”
她怒喝道,佛珠被她扯斷,哐哐當當落了一地。
父親常說,當一個人被逼的無話可說的時候,隻會高喊着對方的名字,試圖掩蓋自己沒法應對的慌亂。
我看着她歇斯底裡的模樣,真是可悲。
“你守着這座墳墓,好好過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