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兩盞燈籠投下兩團光暈,清風微搖,光影交疊。
門半掩着,正好能看見屋裡挂着的山水畫以及那方黃花梨木的卧榻,香爐裡蒸騰出來的縷縷青煙就像是舞女的水袖,甩到頭了就隻能落回去。
不知是不是幾夜沒能安睡的緣故,我此刻心慌得厲害。
一陣風吹來,燈籠光暈晃得我有些暈眩。屋子裡他又咳了幾聲,離得近了,聽得愈發真切。
“怎麼又來了?”帶着些無奈,還是熟悉的平和語調。
我這才發現,我的影子早從門縫擠了進去,斑駁的一塊黑影在屋子裡顯眼得很。
“我一會兒就喝,你别去告狀。”沒聽見回應,他說得急促了些,聽得出來有些氣喘,“對了,剛剛同你說的你也别忘了。熬了好些天,别讓她也病了。”
我眉心一跳,放在門沿上的手蜷縮着不敢動,突然連推門的勇氣也沒有了。
耳朵裡是化作花葉搖擺窸窸窣窣的風聲,還有我不敢妄動而沉滞緩慢的呼吸聲。
“阿滿。”
不是試探的問詢,純粹猶如菩提清露,我心亂如麻,連開口該說什麼都不知道。
“是我。”
許久,我才找回我的聲音,心一橫,跨步走了進去。
“迷路了?”他倒還有心思開玩笑,把手裡的那卷書擱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還不認門?”
他左手側還擱着一碗藥,黑黢黢的如一碗墨。
他不經意地用身體擋了擋,随意開口道,“晏初怎麼樣了?”
“溫姑娘說,最兇險的時期已經過了,好好養着就沒有大礙。”我也依着他的話回答,裝作沒看見,“他讓我,謝謝你。”
他嘴角一彎,鼻腔裡發出輕微的氣音:“謝我?”
玄色的寬袖睡袍套在他身上,如瀑的青絲僅用一根墨色的發帶束着,和衣裳融為一體,一眼望去,那雙眼睛最是迷人。
他沒急着起身,身子往前靠了靠,斜倚着身子望過來。
他的眼角有些紅,眼裡像蒙了一層水霧般看不真切,他總是喜歡用這樣的溫和,缱绻的眼神看我,即使表現出他最霸道陰冷的一面之後也不曾變過。
“晏初與我之間,不必言謝,更何況他傷重未愈,是我的疏漏。”
他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如水眼瞳,整個人灰敗許多,就像是從箱底裡拖出來的破舊布娃娃,“過些日子,你帶你去看看她們。”
“是誰?”我按捺住心底的忐忑,逼自己去忽略他流露出來的頹然和沮喪,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來。
我捕捉到他的眉細微挑了一下,他緩緩擡起眼皮看着我:“阿滿覺得會是誰?”
“殿下想要怎麼做?”我看着他鼻梁處的那顆小痣,蒼白的皮膚上落下的一點,總歸是要引人注目些。
若有似無的烏沉香氣,還有燈油黏膩的腥味,中藥冷卻殘留的苦味。
這間書房裡的每一種味道都讓我不敢松懈,我指尖冰涼到讓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旁側博古架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暖玉擺件,通透得就算在暗室裡也有些不容忽視的潤澤光感。
“我可以……”我捏着指骨,肌膚和骨頭的遊離感逼迫着我開口,卻被他毫不留情的打斷。
“你可以?你以為你是誰?你想把誰玩弄于股掌之間?”他嗤笑一聲,鋒利的如同刀鋒一般的話就從他嘴巴裡說了出來,
“你要知道,如今這世上任誰都可以……”
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捏住口鼻而不能呼吸。
他胸腔劇烈的波動,脖頸裡跳動的脈搏,眼角眉梢的疲倦和怒意,都支使着我往前走了一步:“欺辱我?把我的一舉一動都當成跳梁小醜一般随意品鑒?”
他撐在案前的手握成拳,沒有多餘的動作,和那晚一樣,這分明是危險來臨的前兆。
我更進一步,走到案前,雙手撐在桌子上,俯下身去看他:“所以殿下你呢?”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幾次,眼睫不受控制的輕輕眨了幾下,眼裡那個我咄咄逼人。
“為什麼,不敢聽呢?”
“為什麼不繼續利用我達到你的目的呢?”
“你隻要和聖上一樣,明明可以輕易捏住我的命脈,讓我去做任何事情。”
“我趙谖,一定會成為你最聽話的棋子。”
“所以殿下,你為什麼不敢聽!”
他的呼吸沉重地仿若下一秒就要暴跳而起,他的臉一半隐在陰影裡,一半蒼白地曝露在我面前,還強撐着表現得毫不在意。
我在他面前總是這般不加掩飾口不擇言,總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就對他惡言相向。
他望着我好久沒有說話,那雙眼睛摒棄了好多複雜的情緒,純粹地隻剩下一個我。漸漸地視線下移,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他的手不知道何時覆在我的手上,指尖冰涼,觸在我的手背上,就好像是春寒料峭時節的風般拂過,讓人心神激蕩。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阿滿你當真不知道嗎?”
“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