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息,努力平複胸腔裡那顆心的悸動,偏過頭,去找他的唇,吻在他的唇角。
“這樣,殿下可還滿意?”
我努力把話說的柔情蜜意,帶着他所說的取悅讨好,我甚至用鼻尖去蹭他的臉頰,感受他的溫度。
我自認為的放低姿态,但句句都是尖酸嘲諷。
就像是大雨傾盆而下,金戈鐵馬破冰而來,毫不留情地擊碎不切實際的虛妄假相。
他捏着我手腕的力道更重,竟還帶着給私有物刻上烙印的虔誠感。
他斜睨着眼,似乎想看看我能忍到什麼時候才會開口求饒。
“我本來就是要入教坊司的。”我偏不想讓他好過,學做嬌媚的口吻道,“殿下不如再好好教教我。”
這樣的他,很不理智。
明明此刻他眼裡褪去了焦灼的情欲,明明此刻他的神情還帶着幾分松快。
我不依不撓,偏要揭開他的本來面目:“還是說,殿下覺得我天分不足,不足以取悅你?”
他該是怒極,額發有些淩亂,随着風蕩在他的眉前,擦過我的眼角。
他的嘴唇狼藉一片,想必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既然都是如此狼狽,做出此等僭越之舉,我也不必覺得羞赧。
“我在等你。”他忽然開口,宛如和煦的春風。
還真是可笑。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舉動,這樣的口吻。
我毫不費力地掙脫開他的手,半撐着身子看他。
“等我什麼?”
“等着我來求你?等着來調教我?”
“殿下是想囚我做籠中雀,養在這後院裡頭嗎?”
我這時才發現他左手還纏着紗布,紗布上血迹斑斑。
大殿之上他替我擋住皇上的劍,我好像還沒來得及謝謝他。
突然就有些洩氣,覺得我今日來這一遭,純屬是白費力氣。
明明說要放棄的人是我,一次次把他推開的人也是我。
可當我發現他的手段,他的仇怨,清晰分明地指向我父親。
我在乞求他的心軟。
“是他偏要做那執刀人。”
他嗤笑一聲,擡眼望我,眼裡是我說不出的戚然。
“所以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的臉色和我的語氣同樣了無生氣,一顆心垂落谷底,連跳動都顯得有氣無力。
“他們就都該死嗎?”
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掀起一絲波瀾,似乎在責怪我的追根究底。
十一年前,我的父親明明知道皇上的鍘刀即将落下,明明知道皇上的猜忌皆是無中生有,明明可以學那魏征做那不懼天顔的谏官。
可他偏偏還是要做隻會愚忠的人臣,心甘情願地接過天子手裡的鍘刀。
明明選擇了這條路,卻又留着恻隐之心,斬草不能除根,非要千裡迢迢,冒着欺君之罪,甯願搭上全家性命也要護佑祁門血脈。
“舅舅曾說過,說他這輩子沒什麼遺憾,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守住邊境線,這輩子也再沒機會從那金梧手裡把丢了城池給搶回來。”
“可是又如何呢?這樣的人最後還不是落得個叛國通敵的罪名,死後都沒人收屍,屍體丢在亂葬崗,連塊碑都沒有。”
“年輕時是意氣相投的至交好友,得志時是推心置腹的左膀右臂,時局穩定了,就變成人心隔肚皮的奸邪小人。”
他嘴角含笑,就好像對既定的結局并無異議,平心靜氣地把冤屈娓娓道來。
“這些,真的能當作不知道嗎?”
往事種種皆如過眼雲煙。
我突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心中酸楚難耐,太陽穴處傳來的鈍痛感,也讓我視線模糊。
我能乞求他什麼呢?
于他而言,是親生舅父受迫,聲名被污,含恨而終;是生母為求自保,下毒戕害,死裡逃生。
是本該生在雲端衆星捧月,卻不被期望苟活于世。就像是赤腳踩着荊棘,明明煎熬到不能忍受,卻還是不能停下。
可是,那是我的父親啊,我怎麼能不管。
他直起身子,把我抱進懷裡,我的頭埋在他的頸間,感受他胸口平緩的起伏。
“阿滿,我不會。”
不會對我父親下手,不會讓我們之間橫亘一條人命。
但是他怨恨。
他怨恨我父親多餘的心軟,心軟地保全祁門血脈,心軟地救了他一命。
怨恨世間事總是不能如願,不能如願到血債血償,不能如願到酣暢淋漓。
怨恨該死的親情血脈,為何既有不講情理地傷害抛棄,也還會有愛。
更怨恨他自己,為何也同我父親一般,總是緊要關頭,下不了手。
既選擇了要做那鐵面無私的判官,卻拘泥于世間情愛,不甘被羁絆,卻總是屢屢受挫。
而我,是這一切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