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不怕他看出來,一是本就喝了酒,臉紅也不太看得出來,二是我沒想隐藏我對他的情意。
這是事實,我無從辯駁。
他應該是發覺了什麼,嘴角牽起一抹笑。
“兄長在祠堂,殿下怕是要跑空了。”我踩在有些濕潤的泥土上,松軟,稍帶些塌陷感。
“阿滿。”他往前一步,眸光閃爍,應該是今夜星辰都跑進他的眼睛裡。
這雙眼睛裡裝的都是我嗎?
“殿下。”
我低着頭,往後退了一步。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便再難挽回,就像破碎的瓷娃娃,即使是最好的能工巧匠,也沒辦法把每一處裂縫修飾的不留痕迹。
人也是。
“今日你進宮,我……”他沒更進一步,識趣地站在原地。
“殿下能做什麼呢?”
我沒覺得難過,也沒覺得怨憤,我真成了沒有感情的木偶娃娃,這些話從我嘴裡蹦出來,我也不想去管傷不傷人。
“殿下是有膽量跑到蘿筠殿救我嗎?之前在鳳栖宮,殿下可也是沒去。”
“就算去了,殿下想好以什麼名頭去救我嗎?就算是救下了,皇上怪罪下來,殿下又要怎麼做呢?”
“是殿下要承受天子之怒?還是我?”
“殿下還有倚仗,還能搏一搏。”
“可我,真的沒什麼籌碼了。”
我捏着手,頭頂上的花環漸漸往額頭移去,濕潤的花葉把發頂也潤濕,這些涼意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要理智。
我現在還是在倚仗他對我的情意,挺好的。
謝晚的眼角慢慢的垂下去,初見時的欣喜消散在我的話語裡。
“阿滿。”
我的名字,他總是說的那麼好聽,連帶着空氣都多了幾分旖旎。
“我說過的,你這樣的人是坐不上那個位子的。”
“殿下真的忘了嗎?”
當初我聲嘶力竭,面目猙獰地往他的心口插上一刀,說着傷人的話,心裡卻在期望有朝一日他能庇佑我。
現如今,我好像沒有期望了。
他這樣的人,要是有了軟肋,怎麼走得長遠啊。
“我沒有。”他着急地想開口解釋,脫口而出三個字之後,卻再無下文。
人下意識為自己辯駁,脫口而出的三個字,都是一樣的。
相對而立,那麼近的距離,卻感覺隔着銀河。
當初坐在河邊,說不願意做牛郎織女,倒是一語成谶。
我不知道還要如何說,才能快刀斬亂麻。
我以為我說的夠多了,大家都是聰明人,凡事都要留幾分,才不至于讓人下不來台。
“你走吧。”我下了逐客令。
夜深了,風也起了,有些冷,我抱着胳膊轉身就往屋子裡走。
他沖上來抱住我,我毫無防備,花環被撞落在地上,後背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直觀地感受着他的噴薄欲出的焦急和不安。
我沒有力氣和他糾纏,索性就這樣被他抱着。
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說,我也說累了。
“我不會了,我不會再……”
我突然一句話也不想聽了。
我呆呆望着離我不過幾步遠的走廊,走廊處還挂着一串叮呤作響的海貝風鈴。
那是春秧為了逗我開心,做了好些天。
“殿下,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這樣,你就心軟了嗎?”
他的手松開了些,但始終沒放下。
我沒理會他的遲疑和難過,自顧自地開口道,“你不是都算到了嗎?”
他的下颌點在我的耳朵上,微微顫抖,掙紮着想開口解釋什麼。
我沒給他機會,“那你算到今天了嗎?”
他的手垂下,就像是提線木偶的手,每降一寸都用了好多力氣來控制。
我順勢離開他的懷抱,三步并兩步走上台階,站在廊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離他遠一點。”
“他,不好。”
他的睫羽遮住他的眼瞳,漆黑一片,和慘淡的月光交相呼應,卻顯得他楚楚可憐。
“那殿下呢?”
“殿下沒拿我作賭嗎?”
他明明早就知曉旁人的計劃,也知道父親的打算,可他甯願在摘星樓上同我講那些無關緊要的情話,也不願意向我透露半分。
他甯願隔岸觀火,用我的身家性命作賭,賭我父親對我的真心,賭無關人等對我的情意,來為自己搏一個前程似錦。
也不知曉他在江南與我同遊,同我講那些掏心窩子的話時,是什麼心情?
既然他不怕失去我,那他如今在做什麼?明明籌謀好一切,隻差一錘定音,那如今為什麼止步不前?
是掌舵人愧疚之下殘存的憐憫嗎?
我話說得平靜,心跳呼吸也都平穩,可是脖頸處的濡濕,将我的自嘲與痛苦公之于衆。
那不是花環上掉落的水珠,那是我的眼淚。
我忍不住地長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被我拆穿後的震驚與憤怒,站在月光下,又恢複了光風霁月的貴公子形象。
話攤開了,臉也撕破了,氣氛卻好像緩和了許多。
我看着他無喜無悲的眼眸裡,覺得此刻我的眼淚有些多餘。
但這是我應該要流的眼淚。
流幹了,或許就不會再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