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死死盯着前進的隊伍,眼裡隻能看見那顆高昂的頭顱,明明他的身材并不高大,明明他的穿着也并不惹眼。
我的腳踩在謝晚的狐裘上,逼着他弓着腰才能抱住我。
“沒事的。”他緊緊地抱着我,面頰貼在我的額發上,試圖把我從深淵裡拉出來。
渾身顫抖,我推了推他卻沒什麼用,隻得一狠心張口就咬在他的虎口處。
他悶哼一聲,卻沒放手。
血腥味充斥我的口腔,如鐵鏽一般的氣味霎那間激發了我的勝負欲,我沒松口,恨不得撕咬下他的肉來。
“會好起來的。”
聽着他的話,渾身血液直沖大腦,雙臂好像被注進無盡的力氣,我直接甩開了他。
都是騙人的。
還有什麼能好起來?
父親會重新登上高位?外公能享天倫之樂?還是一切能回到從前?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猝然被我推倒在地,額前落下一縷發,滿目凄然。
鮮血染紅了一小片狐裘,倒比他的唇色更豔。
雙耳轟鳴,天地之間唯有我的心跳聲。
它在不知死活地猛烈跳動,似乎在下一刻就能跳出我的心口,甘願替我來這人世間受一遭罪。
“阿滿,放肆!”
父親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蒼涼的聲音強勢地把我的心髒摁了回去。
我的聲音也在這一刻沖破禁锢,我不顧一切地朝身後撲過去:“爹爹!”
粗布麻衣,應該很久沒有清洗過,還帶着牢獄裡陰幹的腥臭味,我卻覺得心安。
我隻想緊緊抱住他單薄的身體,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消失在眼前。
我千不該萬不該,為了所謂的倔強和公允,把這所有的錯歸咎到父親頭上。
千不該萬不該,為了排解自己的怨憤與無能,将所有的指責強加在父親身上。
他是我的爹爹,年幼時教我讀書識字,陪伴我長大成人。他把這世間所能得到的,最好都捧到我面前。
而我卻自私自利地對他發洩我最無邊的惡意。
父親微微一晃,被我撲個滿懷。
耳邊是他的歎息,就是無數次我犯錯被打手心,他生氣卻又心疼時一模一樣。
“阿滿,你逾矩了。”
他始終沒有擡手擁抱我,淡淡的聲音沒有溫度,沒有感情,就像是靈魂剝離了軀殼。
我死死咬住唇瓣,但不敢松手,眼淚順着我的脖子,洇濕了衣領。
父親的身體就如同枝桠上快要凋零的秋葉,搖搖欲墜,卻又被枝桠牽絆,不能墜落。
“爹爹!”我拼命搖頭,仿若剛剛那麼的冷漠的人不是我,“我錯了,是我錯了!你不要理我,你也别不要我,好不好?”接着從懷裡摸出一方平安符,胡亂就往他手裡塞:“慧海寺的方丈說這平安符最靈了!你把它帶上,它可以保你平安的!”
父親的手掌握得那麼緊,絲毫不想給我機會,我努力了好久也沒能把它塞進他手心。
為什麼啊?我不明白。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環繞而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謝晚的肩膀抵住我逐漸疲軟的身體,緊接着抽走我手裡的平安符,遞到父親面前。
他眼眸如墨,深沉的好像能滴出水來。
“此去嶺南,一路平安。”
父親終于舍得看我一眼,但是隻一眼,目光就落到别處:“殿下,還請借一步說話。”
謝晚松開握住我手腕的手,略帶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便跟着我父親走遠幾步。
我也不知他們到底說了些,我隻知道父親收下了那枚平安符,那就夠了。
隻要我還有他,這就夠了。
父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飛揚的塵土裡,我呆呆地望着,總是期盼他或許能回頭看我一眼。
“别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
謝晚擡手想替我整理鬓發,我立馬錯身躲開,直截了當地避開了他的手。
他也不惱,眼眸平靜無波,似乎在等着我開口。
“今日之事,多謝皇長子殿下。”我盤算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佯裝頭暈就想告辭。
誰知他聲音連帶着幾分委屈和無奈:“謝我?如此這般謝我?”
他堂而皇之地把受傷的左手舉起來,送到我面前,傷口看着有些可怖,着實吓人。
我一時語塞,但也找不到理由為自己開脫。
“要是旁人看到,該會覺得趙小姐同我有仇。”他對我的窘迫置若罔聞,淨會說些讓我難堪的話。
“殿下的金瘡藥着實有效,府裡也自會有醫者醫治。”我嘴硬道,既然他不給我半分情面,那我也不甘示弱,“我一介庶民,着實沒什麼好辦法。”
“你替我上藥。”他不由分說地拽住我,旁若無人地就把我往馬車上拉。
“男未婚女未嫁。”我急了,卻被他拖得由不得自己,“民女的名聲可……”
“你我不說,沒人知道。”他斜睨過來一眼,帶着些不容拒絕的威壓,“可還要我抱你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