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你能爬到那個位置上?”
“你給老夫人做了什麼?她的飲食隻有你有管理的權限!”
“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竟然做出這樣的判斷。”
……
接連不斷的話語沒有前因後果,意義不明,卻滿含怒火與惡意。
它們連成巨浪,鋪天蓋地般壓向白蘭的神志。
被拍倒的那一刻,白蘭隻覺得周身一片冷寂,眼前隻剩無邊的黑。
她仿佛飄在太空中,氣壓脅迫着髒器,即刻就要擠得她窒息。
溫度降至冰點,一個寒顫激醒五感。
白蘭背後浸出些冷汗。
她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專注在手裡的炒菜上。
火星在油鍋中上蹿下跳,驟然濺起,又徒然隕落。
白蘭被火光燎了下眼皮,陌生的聲音在疼痛中消失。
她呼出一口氣,動作稍顯機械,找了塊最大的肉,用鍋鏟戳開來看是否熟透。
等把菜重新裝回盤子,白蘭才終于擺脫了被重擔壓抑得說不出話的狀态。
“姐姐,你還好嗎?”江雨濃這才注意到白蘭額角的汗。
白蘭側過頭,喘息着,發絲還因此黏在臉上。
瞧着像剛運動過。
“我就說我來吧。你都還在生病。”江雨濃拿起一旁的紙巾,替白蘭擦去過多的汗。
白蘭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失态。
而眼前這個好心的姑娘竟然沒有一絲怪罪,隻是想着自己可能會不舒服,還想幫自己分擔。
心弦就這樣随着江雨濃手的靠近而繃緊。
又一顆汗粒滑過太陽穴,挂在臉側,撓的白蘭發癢。
她忍不住閉眼,乖乖前傾了身體,把臉送到江雨濃手旁。
江雨濃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彎起的嘴角,仔細的幫白蘭擦過汗。
她還把粘連在一塊兒的發絲分開,别到白蘭耳後。
“你臉都燒紅了。雖然很可愛,但不要逞強了,之後的事我來吧。”
擦完,江雨濃還有些不舍,丢了紙巾,指尖還殘留着肌膚的溫軟。
如果能碰上她的臉。哪怕隻是沒有神經的指甲蓋輕輕的劃過,那也很讓人滿足了。
白蘭聽見誇獎,緩緩睜眼,這才發現江雨濃已經放下了手。
她還保持着彎腰前傾的姿勢,低了江雨濃一個頭的高度,就這樣擡着眼皮,睫毛微微顫動着,抖落燈的倒影,用那琉璃般透亮的眼看着江雨濃。
她眨眼,江雨濃覺得自己臉也有些紅了。
“好了白蘭姐姐,你出去坐着,我馬上把菜端出來。”
她下意識伸手,卻又不确定該不該摸上白蘭的頭。
此時的白蘭,真的很像湯圓的幼年期。
那隻小小的龍貓甚至是江雨濃和羅雲箋一起買的。
江雨濃還記得自己拆開包裝,把湯圓放出來時,湯圓也是這樣仰着頭,用純粹無邪的葡萄眼看向自己。
動物的眼睛太清澈,太真摯。對視久了,江雨濃總會有一種生為人的羞愧。
她總是要去争鬥,總是要去傷害。也總會被傷害,陷入自責的泥濘。
而動物,單看那一雙眼,誰都能知道它們有一顆純淨的心。
也會有最純粹的愛。
白蘭的着雙眼,讓江雨濃不止一次想到小動物。想到忠誠熱情的狗,乖張靈動的貓,狡猾聰慧的狐狸。
想到她養了兩年,嬌憨可愛的龍貓。
江雨濃眨眼,屏蔽掉龍貓背後的人。
她隻需要念到湯圓,就可以停下了。
和她一起拍過湯圓,一起喂過、逗過,一起陪着湯圓長大的人,已經不要她了。
江雨濃隻是想像揉揉當初的小湯圓那樣,揉揉白蘭的頭。
她們都一樣乖巧,一樣天真。
……或許也一樣的主動。
手上多出一層軟乎乎的觸感後,江雨濃心顫了一下。
白蘭自己貼上了她的手——用她發紅發燙,被誇了可愛的臉蛋。
貼完就算了,還要輕輕蹭一下,好似希冀用臉蛋過熱的溫度,溫暖江雨濃不知何時涼到骨頭的手。
蹭完就算了,白蘭眸子本是垂着的,還要邀功似的,撩起睫毛,重新用濕漉漉的眼看向江雨濃。
江雨濃的手兀地縮了一下。
白蘭的指尖還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這麼突然一縮,白蘭也跟着抖了一瞬。
“很燙嗎?”白蘭自己摸了下額頭。
她吃過藥,溫度應該已經退得差不多了才是。
“不是……”江雨濃想,比起很燙,更貼切的形容詞,大概是很軟。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女人的肌膚有多滑,又有多膩。
江雨濃抿着嘴,怕白蘭多想,又主動摸了摸她的頭。“乖,你出去吧。”
白蘭垂下頭,順從着她的撫摸,而後離開了廚房。
江雨濃拿着調料,重新開火,把肉菜翻炒了一遍。
端着菜出廚房門,江雨濃看見了坐得端端正正的白蘭。
“你先吃點别的呀。要不然都冷了。”江雨濃怪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我想等你。”白蘭的眼神極為認真。
她就算沒有喊出那兩個讓江雨濃羞得想鑽地縫的字,江雨濃也仿佛聽見了一聲呼喚。
“快吃吧。你可是病人,下次别等了。”江雨濃把菜擺好。
然後她才看見白蘭給她盛好的湯,還有堆在飯旁邊的小菜。
江雨濃仿佛看見了一隻會把好不容易獵來的食物不斷往自己這邊推的小狗。或者特地給主人抓獵物投喂的貓。
“哎你真是……”江雨濃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是替白蘭還了債,心裡還藏着些見不得人的旎念。
可醉酒醒來後,也沒把白蘭當作她“買來”的仆人。
或者别的更羞人的存在。
隻不過是把白蘭當作自己的室友,需要照顧的可憐姐姐而已。
白蘭自己倒是融入角色融入的很好。
“快吃吧。”江雨濃感覺說什麼都沒用,白蘭還是會一根筋的照顧自己。
就像湯圓崽,教了多少遍還是喜歡一邊叼着飼料一邊在卧室亂飛。
江雨濃隻能把菜往白蘭那邊推一點,時不時再給她夾。
然後江雨濃收獲了更多的投喂。
“吃不完啦,姐姐,别再給我夾菜了。”江雨濃看見面前堆起來的小山,有些傻眼。
白蘭這才停下。
然後她嘗了一口江雨濃回過鍋的菜。
她在原地宕機了半天,才明白自己照着菜譜做出來的有多寡味。
就是這樣,江雨濃都沒有生氣,甚至沒有說自己哪怕一句。
暗暗把菜拿去重做,還揉自己的頭,喊一聲甜甜的“姐姐”。
白蘭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她隻知道,如果這會兒要她調酒,她一定會選濃烈的白蘭地做基地。
勾兌出最大膽的顔色,讓它看着又辣又苦,嘗起來卻溫和而無味。
喝下去,身心都暖了一度。
喉頭卻沒有被酒精刺激後的疼痛,隻覺得那汁水含在口中,吞進胃裡,柔和到察覺不出存在。
她的身子也被暖得發燙了。
白蘭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她是調酒師,聽過無數人的傾訴,安慰過她們,又鼓舞過她們。
此刻心情卻沉悶又複雜,如同烏雲堵住了泉眼,唯有沉默。
江雨濃對她這麼好。她要怎麼回報?
她甚至連菜都做不熟,更别提味道了。
内疚如同烈酒,在白蘭的心底盤旋,熏醉了她的情緒。
白蘭隻覺得鼻根不斷散發着酸楚。她猛地吸了下,還以為自己是病的。
“我來收吧。”吃完飯,看江雨濃要去收盤子,白蘭慌忙的制止了她。
“兩個人更快一點吧?”江雨濃也沒停下,把碗疊在盤子上,端走了。
“可你有工作……”白蘭隻能手忙腳亂的把剩下的一齊收進裝湯的大碗裡,跟上江雨濃。
“兩分鐘而已啦。”江雨濃把菜倒進廚餘垃圾袋裡,盤子也放進了洗碗機。
“我教你用洗碗機。把這個塞進去,然後按三下模式,再按開始就好了。”
竟然連碗都不用洗……
白蘭呆呆的把碗放好,按照江雨濃的指示,操控着洗碗機。
“我去趕備案了。姐姐,等會兒你再跟我講該怎麼對付鄧浩吧。你自己找點玩的,别太吵就行。”
看着洗碗機開始工作,江雨濃囑咐完,飛似的回到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