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敢用身份證,打車去了陽欣家鄉。
當晚先去了醫院挂急診,有個女孩臨盆,那天的人特别多,特别擠,她身邊沒人,我看她不容易順手照顧了她一晚。第二天才給陽欣打電話,取得了聯系。
那個時候陽欣也離婚了,那邊的家裡人看不起她是小學文憑,逼着陽欣走的。陽欣就帶着孩子走了,她孩子是個女孩,那邊的人本來也不想養,陽欣咬咬牙帶着走了。她自己家也回不去,她不是她媽親生的。
之前知青下鄉的時候,她爸和其中一個女知青搞在一起差點跑了,最後為什麼沒走沒人知道。但是陽欣是在某天清晨被放在家門口的,裡面放着陽欣和他爸的親子鑒定報告。
這件事村裡的人都知道,小時候村裡沒人願意跟她玩。
那時候陽欣在一家飯店打工,老闆娘是個好心人,飯店上有個庫房安了兩張床,省去了住宿的費用。陽欣一個人帶着女兒,别的地方都不要她,這個老闆娘收留了她們,後面收留了我。
她說她之前也是苦過的,現在熬過來了,兒子在國外留學。她想能幫一點是一點,大家都不容易,我就在這裡安了家。
沒過多久,陽欣的孩子面臨升學壓力,急需一套學區房,這裡的工作沒辦法負擔,她不得已跟老闆娘辭職,出去找工作機會,店裡就隻剩下我了。
那年年底,老闆娘帶我們出去慶祝,一是過年,二是她孩子今年在國外安頓好了,要來接她去國外享福了,當個散夥飯。我向老闆娘表示我想盤下這個鋪面,老闆娘很高興,原本直接散夥她也覺得很可惜,這家店是她一手開起來的。
當即拉了我去隔壁那桌向葉勇敬酒,說之後我就是那家店的管事人,讓他多照顧照顧我。葉勇上下打量我,猥瑣地笑着說:“哪種照顧?”遞過來一杯酒,“喝完這杯酒保準照顧到位。”
我發現我表現還不如江來,笑得不好看,同桌的人起哄叫我喝酒,我接過酒一飲而盡。江來當時對這些事一點也不關心,悶頭吃着飯,有點像醜小鴨那個故事裡誤入鴨群的白天鵝。沒有罵那群人是鴨子的意思。
不過那時候的江來看起來确實無欲無求,不像我需要抓住一切機會努力活下去。
陽欣時不時會跟我打電話聊天,她找到了一家廣告公司,在氣模部上班,待遇還不錯,問我要不要去,那邊包吃包住。但是去那邊要簽勞動合同,用到身份信息,我不确定魏勝會不會找過來,何況我已經盤下了店鋪。
老闆娘知道我的情況,答應讓我先用她的經營許可,等過期了再回來跟我辦交接。我不能白用她的,答應跟她五五分成,她不想要,幾番推脫下來三七分,她三我七直到完全交接完證件,在此之前當成我在幫她經營。
那晚之後,葉勇變着法子請我出去吃飯,為了能讓好不容易開起來的飯店經營下去,我不得不赴約。我以為我有機會見到江來,但是好像江來沒跟這些人混在一起。從他和那些小弟的隻言片語得知,葉勇是靠開地下賭場起家的。
這幾年政策規劃占地,葉勇上頭有人,能打聽到哪裡占地了。就去那裡開賭場,出老千,收割那些拆遷戶的錢,我之前呆的那個小縣城就是其中之一。
江來的父親還有另一個姓宋的之前跟葉勇關系很好,好像有個共同的老大,不過已經被抓進監獄了。這幾年金盆洗手不再碰這些黑色産業,還勸了葉勇罷手,葉勇罵他們膽小,幾個人不歡而散了,再沒來往。
我常被葉勇叫着一起吃飯,他的那些兄弟以為我和葉勇有一腿。但是葉勇的一些舉動總被我悄無聲息躲過,這樣的男的我見得多了,以前進廠的時候,宿舍都是男女混住,亂搞男女關系的人很多。我能獨善其身多虧了陽欣教我,她比我出來找,我的工作幾乎都是她推薦的。
直到葉勇的耐心漸漸沒了問我怎樣才肯,我沒直說,我隻說我有丈夫。他氣到了,問我什麼時候,我把我的戶籍告訴了他。
那個時候我已經逃出來一年了。
第二次見到江來大約是在這個時候,他跟一群駕校教練來吃飯,跟我想象的一樣,保持着特有的習慣,也不迎合别人,比起之前自如了很多,能開點俏皮的小玩笑玩笑了。
葉勇的人又來找我,向我施壓,我知道是時候回去了。
我沒想到能在法院前面碰到江來,這大約是讓她看見的第二次窘境,她護在了我身前,盡管我其實不太需要。被打得多了其實感覺不太到疼,隻要能達到目的,挨打也值得。畢竟這個男的被我平白拿走了四十萬,挨一下打我良心能過得去點。
我終于拿回了我的戶籍,陽欣一直邀請我去她那,她已經做到了部門主管,而且是公司打算開拓新業務,搞新媒體,需要接觸電腦,我之前聽都沒聽過,很震驚,她讓我多看書。陽欣跟我一樣都是小學文憑,居然能玩得過來那些新東西,我感覺到了對知識的迫切,也開始看更多書。
我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去找陽欣,如果去的話春生得跟着他父親,但是多學知識總是沒錯的。
再次見到江來是在我新買的房子隔壁,那個時候我急着落戶,春生也需要落戶才可以轉校讀書,我買了距離最近的小區樓盤,隻有那裡有現成的房子,還是個不錯的學區房。據葉勇說那裡風水好,很多高官升職前都去那買了房子,事成之後才賣掉的。
我不知道真假,但是那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有一有二就有三,後來我和江來見了很多面。有次陽欣給我打電話,我說得興沖沖,她沉默的聽了很久,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我現在說話三句不離江來。
我一下子就被擊中了,恰好江來那個時候剛好有意在疏遠我,我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把之前我刻意忽略的事情都拉出來回憶了一遍,其實我是有過失控的,在春生在學校跟人打架的時候,我聽見就把他趕出去了。我也分不清那時候我是知道江來會收留他還是真的氣憤于春生用暴力解決問題。我才意識到我可能是在依賴通過江來解決問題了。
我想看清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做了一個很荒唐的決定,去江來那所駕校學駕照。沒想到江來工作的時候那麼“刻薄”,還好我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并沒有往心裡去。
江來又跑了,我當時忙于處理我的前夫和曾經的家人。掃黑除惡剛過去,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收尾,警察找我提供過線索,畢竟連我的前夫都牽涉其中,很容易查到我。他為什麼會進去呢,我想想,應當是葉勇聽了我的話找過他,具體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也不關心,隻要能達到我想要的結果就行。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作出決定需要慎重。但是每個人都有事情需要忙,不可能圍着另一個人轉,我是,江來也是。我很想她,所以撥通了電話。
江來其實很像那種沒被管束過的小孩,但是膽子很小。對什麼都好奇,都想伸爪子試試,但是碰碰就縮回去了,不是因為禮貌,隻是因為膽子隻有伸腳那麼大點。我感覺她對我們的關系也是這樣的,我倒是不介意跟她耗時間,畢竟我很忙。
我沒想到除了主動還可以主動被動,江來真的是隻很神奇的白天鵝。我心裡是這麼叫她的。
我爸媽給我起名叫冬青隻是因為我們那邊的山裡有種樹叫冬青,冬天會結果子,幾乎不用怎麼打理好養活。他們希望我也這樣,不付出任何努力,開花結果給他們吃。但是果子是我結的,我想給誰吃,誰才能吃,不然就是爛地裡也不給人吃。
不知道白天鵝會不會喜歡。
一輩子很長,長到我好像被打斷筋,碾碎骨頭,一個指頭一個指頭趴着到了現在。一輩子也好短,短到那些橫亘在我漫長前半生的陰霾,在高速發展的這幾年突然就煙消雲散。回想起來總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還是那種再也不想體驗第二遍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