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蘭當晚随奚縷珠回了院子,便忙報上此事,奚縷珠賞了她一串珠子。幸蘭妥帖地收進攢銀子買的百寶箱裡,合上箱子晃了晃,珠玉碰撞的清脆響聲讓她心滿意足,每一響都是她在奚家努力做工的證明。
原作裡女主入主中宮以後、身邊那位掌事蘭姑姑的事業心早在這時起就不曾變過。
奚縷珠遣退了丫鬟們,獨自靠在軟榻上,閉眼沉思。
齊嬷嬷稱的姑娘,自然是那位已故的薛夫人了。占了薛夫人孩子的名頭?大概是說的兄長。齊嬷嬷對大姐姐遠比對兄長忠心,這是奚家人都看在眼裡的。
齊嬷嬷竟以為,薛夫人隻誕下奚縷珠一個女兒。那兄長是誰的孩子?
但她查過齊嬷嬷的底細。薛夫人分娩的前後幾個月,齊嬷嬷恰因老家出了事,不得不離開奚府,直到大姐姐和兄長已經三個月大了,才回到京城。這也是齊嬷嬷至今都無法對薛夫人的死釋懷的重要原因。
那麼齊嬷嬷是不應該知道真相的——如果那是真相的話。誰告訴了她?誰又才是薛夫人真正的孩子?多出來的那個是私生女私生子,還是别的什麼更加見不得人的身份?
回了奚家的這麼些天,除了奚檀蘿看全家人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他三位至親可以說是對她無微不至,多少撫去了她在外随師母漂泊十年的戾氣。
若奚檀蘿不是薛夫人的孩子……
沒想到奚家還有這樣的隐秘。她現在還不打算揭開,但如果奚檀蘿總是不讓她母親舒坦,那她當然也不會讓奚檀蘿舒坦。
奚縷珠捋順了思緒,便拿出師母留給她的書,開始做每晚的課業。
今夜另一位徹夜苦讀的人在護國公府。
抑揚頓挫的少年讀書聲從書房裡傳出來,雖讀的都是開蒙的書本,卻像是什麼絕世武功秘籍一般,讓沈家聞者落淚見者捶胸頓足。
書房外,楊夫人、沈國公、沈小公爺,甚至還有早已出閣的沈大姑奶奶和被迫營業的姑爺,站成一行,無一不是眼中含淚,嘴邊帶笑,五官扭曲成一團。
同樣留在外面的迩藍和迩黛頗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感:“這麼多年,姑娘的惡疾終于醫好了!”“好久沒見過夫人、國公爺、大姑奶奶、小公爺這麼激動了!”
書房裡獨自表演大聲念書的沈玳玳沒錯過外面的動靜,面無表情,心中悲苦。
怎麼就好久沒見過了?這都見了好多天了。
連續數日的朗讀已經讓沈玳玳快要聲嘶力竭了。她扛不住,又架不住外面人的殷殷期盼太厚重,放下書本後,迅速搬了架琴出來,開始為親人們表演新項目。
沈玳玳學琴的時間就更加短暫了,現在也就是勉強能彈出個成調的音而已,但外面堪稱掌聲雷動,氣氛烘托得鄰居們暗自揣測護國公府遇上了什麼大好事。
楊夫人眼睛紅腫——昨天、前天、大前天哭出來的都還沒消下去——哭得要靠丫鬟扶着才能站穩:“好了!玳姐兒是真的好了!”
沈玳玳其人,完全不認識的知她是國公府的姑娘,身份貴重,若不是身有婚約,嫁入皇室也是使得的。稍微了解一點的說她生性高傲,眼高于頂,極不好打交道。更深入接觸過的則暗地諷她草包一個,當面也敢刺兩句。而隻有更親近的人知道,沈玳玳生來便帶有頑疾。
這種頑疾奇怪得很。沈玳玳的身體和腦子都沒有任何問題,卻偏偏拿筆筆折,握墨墨碎,捧硯硯摔,碰紙紙裂,騎馬馬吐,射箭箭斷,養花花不喝水,繡花繡花針往地上鑽。
簡而言之,就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天選廢物,命中注定的社會米蟲。
這毛病是什麼時候有的,沒人知道,但在沈玳玳抓周的時候就顯露端倪。剛滿周歲的小沈玳玳爬了一圈,那些小東西她碰一個壞一個。彼時的沈國公還以為自家女兒力大無窮,是命中注定要繼承他衣缽的武學奇才。
力大無窮是沒有的,武學奇才更是無稽之談。命中注定倒是有了,後來一個來京城遊曆的外鄉道姑給三歲的沈玳玳批命,說這一切都是命中自帶的,強求不來,被不信邪的沈家人趕出去了。
沈家人遍尋神醫,驅邪法事也沒少做,但都不見成效,漸漸地便沒人提這事了。
包括沈玳玳在内的沈家人早已認命,卻不料不久之前,端午後的第二天,沈玳玳一覺醒來,内心一個壓抑不住的聲音叫嚣着:“我要讀書!我要讀書!”
沈玳玳便使喚丫鬟去拿點書,随便什麼書都行。
丫鬟們乍然從自家姑娘口中聽見“書”這個字眼都吓了一跳,迩藍邊抹淚邊說“姑娘到底還是瘋魔了”,一時克制不住情緒,沖到沈大姑娘未出閣時的書房,搶了一懷抱的書就走,搞得聲勢浩大,一群丫鬟婆子追着她跑,還引來了楊夫人。
楊夫人哆哆嗦嗦走進來,哭喊:“玳姐兒!我的玳姐兒!”
然後就看着凝神屏息的沈玳玳鄭重碰上擺在桌上的書,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
單薄的一頁紙在沈玳玳的手中顯得尤為脆弱,不需用力便能聽見紙張破碎的聲音。
但沒碎,也沒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