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南槐搖了搖頭,随即意識到在這個情況下燕北堂未必看得到他搖頭,于是又補了一句:“不是,它和剛才那條暗道沒什麼區别。”
燕北堂沒再說話,周圍一時安靜下來,就在鄭南槐斟酌着該如何開口時,卻感覺到手腕上的熱度逐漸退去。
燕北堂松開了他的手。
暗道有點矮,他們不好轉身,故而鄭南槐隻是背對着燕北堂,卻聽見他的呼吸漸漸混亂起來。
“我……你介意我跟在你身邊嗎?”
感覺像等了很久很久,燕北堂才嗫嚅着吐出這一句低弱的詢問。
鄭南槐其實一時沒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樣的話,他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問題,将近來發生的事在腦中倒了一遍,鄭南槐才有了些疑似的頭緒。
“你想離開我了?”鄭南槐問。
“當然不是!”燕北堂脫口而出,話出口時甚至抓住了鄭南槐的袖子,雖然隻是一瞬間。
那為什麼會問這種問題?鄭南槐心想,難不成是怕如今自己有了木石之心,不再需要他再随時随地幫着控制鬼氣,覺得自己已不再需要他了?
暗道裡太逼仄,擠得鄭南槐的心間都窩出一團火來。
明明已經說開了所有的以往,明明他都以為他們之間再也不用為無謂的事情而磋磨,這個人為什麼還在感到患得患失?
原以為再也不會生出波瀾的心潭登時不平靜起來,鄭南槐忍着怒氣用力推開前方的石闆,頭也不回就拽着燕北堂走出了暗道。
周圍是一個很普通的擺着桌椅紙筆的屋子,一旁甚至還擺了個架子,上頭放着好幾份藍皮簿冊,看起來更像是個書房。
掃了眼四周确定沒什麼情況,鄭南槐才将燕北堂拉到了身前。
這人實際上比他高一些,但此刻佝偻着背,甚至隐隐低于他的視線,直到此刻他才看見燕北堂慘白一片的臉頰,和臉上驚慌失措的神色。
“你生氣了……”燕北堂垂下眼小聲說道。
看他這幅樣子鄭南槐就覺得來氣,手上一個使勁強逼着這人直視他的眼睛,鄭南槐急促的呼吸帶着體溫撲在燕北堂臉上,昭示着他的确快被氣得火冒三丈。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介意?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真正把人丢下不管的應該是你才對吧!?”鄭南槐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雙手揪着燕北堂的衣領就将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什麼我介不介意你跟着我……一個木石之心就把你吓成這個樣子,當初你甚至沒給我機會問你介不介意,沒讓我知道你打算一個人去和嘗幽的神魂同歸于盡,甚至還擅自給我下蠱讓我失憶……我才不會這麼做!反而是你——明明把我丢在西州小村莊裡的人是你才對!丢下我的人是你!”
鄭南槐狠狠地推開面前的人,用力擦掉了臉上的水痕,事到如今,他還是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原本他以為雨過天晴,他們還有很長的未來,會有足夠多的時間慢慢化解這些……這些根本無法被輕飄飄蓋過的事實。
“現在搞得一副你才是被丢下的那個人的樣子,你在用這種辦法讓自己好受些嗎?燕北堂……你真卑鄙……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從我說我心悅你,從我們在一起開始,你遇到随便什麼難題都隻會這樣……”
鄭南槐的淚水一刻不停地滴落下來,燕北堂心中猛然一痛,腳步卻在離鄭南槐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直到如今,他還在害怕,意識到這一點的燕北堂愈發煎熬。
他下意識地以為小南介意的不是過去,而是眼下他的存在,自顧自代入一個苦苦哀求原諒的角色,這怎麼不算是在意圖讓自己好受些呢?
他甚至都沒聽過問過小南的感受,隻是先跪下去請求原諒。
淚水是弱者的象征,鄭南槐一直這樣想,他落淚就證明着他的确感受到了難以承受的痛苦,證明他快被壓垮了,無法緩解的部分才會用眼淚的形态出現,鄭南槐為自己的哭泣感到屈辱,這不正說明他依舊是那個等待幫助,等待依靠的小孩嗎?
他狠狠擦掉了臉上的淚痕,逼着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向是這麼做的,鄭南槐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感到眼眶中淚水的濕意有所減退,但就在他即将成功時,燕北堂卻用力抱住了他。
“說出來吧……小南,不要憋在心裡了……”
他的悲傷,他的掙紮,燕北堂再也不想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