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一緊,正欲轉身通知他人時,就見到不遠處欄杆外爬上來個面熟的男子。
“這位師姐,别着急,是我。”
是程慈!
單秋婷松了口氣,“程道友怎麼在這兒?”
“宋唐雲讓我來幫忙打聽消息,”程慈跳到地上,指了指滿湖的蟲子,“南嶺的天也太适合養蟲子了,一沒注意它們就爆瓶了。”
“原來是這樣,宋長老請了你做幫手。”
程慈顯然咧嘴一笑,“沒辦法,蟲子能打聽到的比人多多了。”
“倒也是。”單秋婷勉強笑笑。
“我來的這兩天也差不多把蟲子丢滿銅山苑了,算算時候也能試着收回來一些了。”程慈說着,走到一旁取出個小巧的玩意,放到嘴邊吹起來。
奇的是單秋婷并未聽到任何聲音,但片刻後她便見到四面八方湧來各色蟲子,它們皆順着程慈鞋跟爬入他衣物之中,乍一看像是無數的爬蟲都鑽入了程慈體内,頗為駭人。
吹了半炷香時間,程慈便收起吹奏,站在原地安靜了片刻,随後才轉過身來。
“打聽到了不少消息,師姐要不要和我一塊去找宋唐雲?”
單秋婷連忙點頭,程慈挑挑眉,随後朝湖内看了一眼,那一湖蟲子便冒着泡沉入水裡,水榭又變回平時的模樣。
“走吧。”
平州的雨越下越大了。
而京州也迎來今年的初雪,午夜時分,郊外靜悄悄的,小徑旁的草叢被雪水染濕,映出朦胧的月光。
燕北堂冷得牙齒顫抖,那一大包符咒裡沒有辟寒的東西,入了夜他的雙腳便凍得極疼,隻能先揭了神行符,找個地方安置。
他走了一段路才在山腳下見到座破敗的廟宇,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氣,忙背着鄭南槐闖進廟裡。
然而一進去才發現,這廟宇的屋頂被搗得差不多全爛了,廟内和廟外都是一樣的寒冷刺骨,更擋不住絲毫寒風。
但燕北堂已沒了尋找下一個破廟的精力,隻得在廟裡尋了幾塊木闆,勉強搭了個小棚子,這才喘着粗氣将鄭南槐放下。
他肺腑像被火炙烤着一般燒得發疼,腿腳也凍得僵硬麻木,所以坐下時險些撞壞棚子。
他拉過鄭南槐冰冷柔軟的手,呆呆地看着雪花從烏黑的夜空中飄落,看雪花漸漸蓋住廟内殘破的蒲團燈架,心裡一片茫然。
明日便能離開京州,進入甯州地界。按他的記憶,京州開始下雪便意味着甯州已徹底入冬,到時趕路恐怕會更麻煩。
而且離開甯州以後呢?他隻去過一次北疆海域,那時他的眼睛缺了一顆,是在他人的幫助下去的北疆。
現在他自己帶着小南過去,能順利找到路去求到三浮面前嗎?倘若換做以前,他怎麼都能找出一條路來,可眼下簡直是妄想,他除了有符咒相助,其餘的和尋常人有什麼不同呢?
燕北堂怔怔地扭頭去看鄭南槐。
鄭南槐的臉色很白,唇色退成極淺的血色,這段日子即便燕北堂再怎麼小心,他的發髻和衣服還是變得有些散亂髒污。
他閉着眼,在雪地映出的冰冷微光裡好似是一尊明日旭日初升後便會消融不見的存在。
燕北堂忙摸到鄭南槐的手腕,探得些微低弱的波動後才松了口氣。
他伸手把鄭南槐額前散落下來的頭發撥到耳後,頗為貪戀地揉了揉那冰涼的耳垂。
燕北堂又注意到鄭南槐眼下的烏青,垂着眸拿指腹輕輕蹭過,胸口泛起絲絲縷縷的悶痛,夾在那些熱毒之中,愈發煎熬。
“你已變得這副模樣了……”
他難免想起在一切還未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時,鄭南槐的眼睛總是很亮,亮得驚人,讓他看一眼都生怕被灼傷。
他實在怕了這樣的眼睛,好像每次命運讓他遇上擁有這樣明亮眼睛的人,隻為了讓他看清楚這些人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到底是他燕北堂天煞孤星,還是這天道無眼,要讓無辜之人屢屢慘死?
燕北堂年少時怨過上蒼恨過天地,後來不得不認命,接受自己隻會害死身邊之人的命運,隻求别再承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原先以為,這次換成我去死,就不會害了你……可是,”
燕北堂顫抖着手,從齒縫裡擠出下半句來:
“可哪怕我如斯模樣都能苟延殘喘,你卻命懸一線,老天爺果真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