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花越說,眸裡就越是閃爍着異樣的神采,漸漸的,那點膽怯也褪得幹幹淨淨。
“但是,我注意到那位大公子并不常在府上,以我的身份想要接近他也非常艱難。所以,我決定先從他的心腹入手。”
“心腹?”衆人不由齊聲叫道。
進府以來,還未曾聽過那位沉湎酒色,醉生夢死的紀大公子有什麼寵信的心腹。
蕭千花對她們道:“就是那天我和你們說過的,那個叫盈柚的侍女。我聽說她和大公子的關系匪淺。這人一心想要攀龍附鳳,飛黃騰達,随時準備翻身做主人呢。”
衆人恍然。侍女和主人家苟且的事情在大戶人家中并不少見,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那這位盈柚是怎麼回事?你的線索難道和她有關?”
蕭千花道:“這盈柚自從上次欺負那對小主仆,讓我教訓完後,倒是消停不少,現在對英華閣都是退避三舍。今天早上好不容易被我撞見,卻看見她提着食盒往後園的方向去。我記得大公子的房間是在東廂房,她卻去那後園做甚?我覺得奇怪,就悄悄的跟了上去。”
說到這裡,衆人微笑颔首,頗為贊賞的看着她。蕭千花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要不是那盈柚不通武藝,我這兩下的三腳貓功夫隻怕早讓她發現啦。”
舒綠喬不以為然,“你這可不是三腳貓功夫,你機敏巧變,又是劍心妹妹的好徒弟,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蕭千花臉頰又泛起一抹薄紅,連忙把話題轉回來,将事情說下去,“我跟着那盈柚繞過正堂,一路走過遊廊。途中遇到家丁詢問,盈柚都說是給後山的人送飯。我聽那些家丁和盈柚說話的意思,這事情原來不歸她管,隻是原來負責這件事的人昨天讓人卸了胳膊,要休養好幾日,這才讓她代送兩天。”
說到這裡,衆人的目光望向舒綠喬,鳴鳳抹抹鼻尖,幹笑道:“這,是我做的……”
目光轉向蕭千花,她道:“我跟着她穿過後院,來到一處名叫靜園的地方,那裡直連着後山,可惜門前有好些個家丁護院看守,不然我還能再跟進去。”
小龍王話裡略帶着些遺憾,為沒幫到衆人感到惋惜。
聽她說完,大家都覺得雲裡霧裡,一時不明所以。你要說這線索全然無用也不盡然,可要說有用吧,這沒頭沒尾的,真讓人莫名其妙。
衆人将目光轉向紀飄萍,想要讓他解釋。紀飄萍倒沒相瞞,直言道:“紀府的後山是一處靜園,據我所知,我爹……父親他就在靜園的伏龍洞閉關靜修,這盈柚應該是去給我爹送飯……”
衆人一聽,頓時大失所望。
誠然府主紀合台的消息不能說不重要,但和公孫繁的四字謎題可以說是毫不相幹。總不能說公孫繁被人威脅,讓她忌憚的軟肋就是她的公公吧?
然而,還是蕭千花一言道破其中奧妙。她正色道:“我想沒那麼簡單,我見家丁和那盈柚打趣,盈柚失手打翻了食盒,結果卻讓家丁随手收拾幹淨再裝回盒裡。總不至于,一個大公子的貼身侍女,敢讓紀府主吃這種東西吧?”
衆人聽此,深覺有理。
就算紀合台閉關不出,府上内外諸事由柳氏與二公子把持,區區一個侍女難道還敢讓威名赫赫的北朔槍王吃杯盤狼藉的食物?
這裡必有蹊跷……
蕭千花還道:“而且,我聽那盈柚還和人罵‘左右是個沒人要的小賤種,要這許多講究做甚’,紀府的下人再放肆,總也不敢這樣稱呼老主人吧?”
“這麼說來,在靜園的那位,或者說,後山的靜園還有别人?”
衆人聞言,皆向紀飄萍投去疑問的目光。紀飄萍也是大惑不解,他道:“這……我離家十二年,最近歸府那也是在四年前回來賀喜,這後山出了什麼變故,我确是不清楚。”
蕭千花随後繼續說,“回到英華閣後,我小心的向玉案打聽這件事,問她知不知道靜園的後山到底住着什麼人。沒想到她居然吓得連筷子也落到地上,而且看我的眼神十分駭人,充滿警惕和恐懼。就像是……就像是那裡有着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話音落地,在場衆人陷入一陣沉思。蕭千花先看看師父,再看看師伯們,内心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是不對。
半晌,就聽雁妃晚道:“看來,這紀府的靜園,我們是非去不可了。”
衆人颔首,表示認同。
雁妃晚看向衆人,随即吩咐道:“等下就出發,讓我和小師妹還有八師叔一起。還有……舒大小姐你也去。”
紀飄萍到底是紀家人,熟悉位置地形,就算被發現,也能推說是關心父親,前來探視的。風劍心武功最高,就算是萬一驚擾紀合台出關,她們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舒綠喬的話,算是雁妃晚的一點私心吧。
玲珑素來極有決斷,行事缜密周全,因而就算允天遊對紀飄萍再如何不滿,洛清依再怎麼不舍得,也隻能同意她的計劃。
舒綠喬當然求之不得,但她還沒完全理解雁妃晚的想法,“等下就出發?需要這麼着急嗎?”
雁妃晚觑她,正色道:“事不宜遲,夜長夢多。現在對手已經先我們一步處理掉允萬福和玉兒嬌這兩個關鍵證人,再等一晚上,怎麼知道不會再出現其他變故?”
衆人聽她這麼說,都覺得很有道理,要是再讓暗處的敵人占到先機,隻怕到時悔之晚矣!
既然計議已定,就該立刻行事。
子時往後,是人的精神體力都開始漸漸松懈的時候,她們将行動的時間定在醜時初刻。各自回房換上夜行衣,一行人潛入夜色繞過正堂,行過遊廊,到達後院。
後院的盡頭是一道拱門,門上镌刻“靜園”二字。順着靜園向外展望,遠目所及是幽深綿延的山林,在黑夜中宛如一座空幽的地獄。靜谧,深邃,充斥着不可知的危險。
在這樣黑暗的夜裡,以天衣和玲珑她們的武功,想要避過紀府護院高手的耳目,潛入靜園并不算難。
四人趁夜輕身越過高牆,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山林,一路在青石闆鋪就的路徑疾行,穿過林立繁茂的銀杏,龍柏,黃楊,連翹樹木,一條小道徑分左右。
據紀飄萍所說,右邊是通往紀合台閉關的伏龍洞,這左邊的小徑卻是不曾見過。雁妃晚當機立斷,選擇左徑的小道,就算錯誤,也不過是原路返回而已。
一行四人延着這石闆小道疾行,不過頃刻之間,就已能看見盡頭兩點星火微光。四人放緩速度,隐入山林,舉目凝望,不遠處是一間怪異的石室,門口站着兩個護院的高手把守。
說這石室怪異,是因為它修着八面石壁,卻隻有一處入口,且不開窗、不蓋頂,就像是單純的壁壘。順着入口的微光望進去,能看見一口八面八棱的石井,紀飄萍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口鎮壓邪祟的鎮魂井!心中不由登時一緊。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八面八棱的井都可以稱之為鎮魂井,但這眼井的井蓋上刻陰陽圖,八棱八面皆雕刻着八卦符号,從東南西北的方位各留出一眼小口,猶如嬰孩小臂粗壯的鎖鍊從這缺口伸出,四道鎖鍊被壓在四方巨石底下,巨石上方是青龍、朱雀、白虎、玄龜四方瑞獸的石像,端的是威嚴凜凜,神武非凡。
陰陽八卦和四方祥瑞本是鎮兇辟邪之物,居然同時出現在這裡,那這眼井必然就是紀飄萍所說的鎮魂井無疑。
衆人呼吸一滞,眼眸驟然微亮,心道,這裡一看就不尋常,且有專人值守,想必不是簡單的去處,看來終究是讓她們找對地方!
這座石室的守備稱不上是固若金湯,壁壘森嚴,以劍宗一行的武功想要悄無聲息的潛進那口鎮魂井可謂輕而易舉。但是這八面壁壘都點着燈火,将這裡映照得通明,從外往内一覽無餘,就算她們能翻進裡面,也絕無可能在不驚動兩名守衛的情況下打開那口鎮魂井勘查内裡乾坤。
所以,值守的護院無論如何必然要最先處理掉。要做這件事,最有把握的當然是天衣,風劍心在地上摸出兩枚石子,将石子扣在掌心,正要使出投石打穴的功夫,忽然聽一人打聲呵欠,伸展懶腰,一副困倦模樣。
旁邊男人道:“老六,你要是困了就坐下歇會,這裡我一個人就夠了,兩個時辰以後我再叫你。”
困倦的男人連聲稱謝道:“那就麻煩你了王哥,我先睡會兒,昨夜跟阿才他們賭牌玩得太晚,現在有些吃不住了。”
男人靠着門牆坐了下來,再迷迷糊糊長出一聲呵欠,說着往門内望兩眼,悶悶不快道:“唉……真不知道這小破井有什麼好守的,看這陰陽八卦的架勢,這井裡怕不是住了個妖怪?”
姓王的男人道:“兄弟,你要記住,在這紀府,凡事少問、少說、少打聽,有些事不是你我該知道、該問的。”
老六道:“我這不是好奇嗎,都說這破井重要,可從來沒見大統領過來看過。這兩年來,除了送飯的小厮,别說是人了,就是麻雀也不見落下來過,大統領他讓你我弟兄守在這兒,着實是大材小用……”
他自恃武藝不凡,投身紀府還希望能被委以重任,誰知卻讓他們來此看守一口無人管顧的石井。
王哥道:“紀府主這樣安排當然是有他的道理。我聽先前與我們交接的人說,隻要守滿五年我們就能直接到青寮效力,在紀大統領麾下成為青寮的親信,到時何愁不能一展宏圖?你再忍忍,三年五年的,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這麼一說,讓老六都不由生出些心馳神往起來。在這北境最厲害、勢力最強的武林門派當屬青寮無疑,僅僅是北境青寮的名号都能使一幹武林同道敬畏有加,豔羨不已。
“倒也是,比起鞍前馬後,牽馬墜蹬的活計,守着這口八棱井确是舒服許多,隻可惜一天到晚就隻有你我弟兄大眼瞪小眼,屬實無趣了些。”男人不甘寂寞道:“唉,今天代替石生來送飯的那姑娘長得可真俊呐,那模樣兒,那身段兒,比春風坊裡的頭牌姑娘也不遑多讓,嘿嘿嘿……”
姓王的男人臉色肅然,出言提醒道:“别想啦,那可是大公子的貼身丫鬟,貼身你懂嗎?不是你能肖想的……”
“嘿嘿,”男人滿臉春意的搓着手,心神蕩漾,“我哪敢啊,不過這大公子豔福可真不淺,不說外邊紅顔無數,就說這裡邊最好看的還得是咱們少夫人,那儀态氣質,要說真不愧是京城禦刀府的大小姐,單這一點就遠不是外邊那些莺莺燕燕能比的……唉,這人呐,還得是會投胎啊……不過可惜啊,她已許久沒來咯……”
見他越說越是出格,怕他禍從口出,連累自己,老王伸腳踢他,“我看你小子那是不困,一說到女人你那是越說越精神,得喽呗,你要不睡啊我先睡,老六你小子還是睜着眼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老六一聽,連忙說道:“诶诶诶诶,王哥王哥,我也就嘴裡痛快那麼兩句,這回是真困,馬上就睡,馬上就睡,還請你多照應些,嘿嘿……”
說罷,身體一軟,當時就靠在門牆上,不省人事過去。老王見他說睡就睡,呼喊兩聲,見他也沒回應,不由啧啧稱奇:“嘿,這小子說睡就睡,還真快啊……”
話音未落,忽覺頸後風池穴和翳風穴之間的位置一麻,他兩眼陡然翻白,身體也搖搖晃晃的栽倒下去。
風劍心手裡扣着的兩枚石子都已打出去,兩名看守也毫不意外的昏睡過去。
機不可失,四人從夜色中躍出樹林,紀飄萍上去先将那老王扶好靠着門牆,跟那老六正好湊成一對睡夢金剛。
雁妃晚道:“這口鎮魂井居然是紀槍王修造的,還派專人值守,看來這裡面的蹊跷非比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