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允天遊道:“這次咱們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為什麼要拱手送與于恕?就算我們淡泊名利,輕看榮華,如此這般辛苦,豈非全為他人作嫁衣?”
淡泊名利,輕看榮華當然不是他允天遊的行事性格。他的眼神漫不經心的掠過前方風劍心的身影,猶是郁郁難平。
若說這次最大的得益者,還是非天衣和玲珑莫屬。玲珑神機妙算,天衣從七星頂一戰敗退邪道七宗後,拔除龍圖山莊,連斬白骨旗的玉森羅祝元放、潛龍幫二龍,還有西陵三兇這等令人聞風喪膽的邪道枭豪,原本就已如日中天的威望更是名聲大噪,炙手可熱。
然而他金劍遊龍允天遊在江湖轶事,武林傳言中,恐怕早已淪為和紀飄萍、洛清依還有金虞這種配角般一筆帶過的“劍宗諸位俠士”之流。
雁妃晚道:“為什麼要走?因為,再不走的話,我們恐怕就走不了啦。”
“這又是為什麼?”允天遊道:“男子漢大丈夫,天高海闊,縱橫天地,要去要留全憑我意,難道于恕居然還敢恩将仇報,反戈相向,要強留我等不成?”
雁妃晚輕揺螓首,無奈歎息。舒綠喬眼神憂懼,忍不住問道:“晚兒,你說的是真的嗎?徐……那位難道真的想……”
雁妃晚與她視線相觸,當時心知意會,默然無言。金虞問道:“其中關節蹊跷,恐怕全在雁師妹那紙留書之中吧?”
玲珑并未當即回複,遠望前方天地,重關已然映入眼簾。她一意縱馬催缰,言道:“先過衡關,等出永甯府後再與你們詳盡緣由。”
一言既定,一行七騎疾馳到關前。
衡關位在東南第一關,乃是川北橫貫東西的必經之徑,駐防守軍五千衆,兼之城牆關隘巍然雄立,可謂森嚴守備,堅不可摧。
然而近日以來,三軍盡知,虎台兵分十八路征伐清剿逆賊,聯合東南武林正道擊破亂黨。因而雁妃晚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以一枚錯金銅符叫開城門,通行無阻的穿過衡關,一路馳馬向西進發,直達川北極東之城,永甯州府。
徐敬簾率領二百親軍護衛快馬催缰,直奔衡關,來到關前,鎮關守将來報,此前确有一行七騎持符過關,至今已去兩個時辰。
徐敬簾立刻過關,一路策馬疾奔。親軍衛下有擅追蹤尋迹者,下馬勘探道上的蹄印,确定真有一行七騎沿青陽道直進永甯州。
二百輕騎停駐在山外,此處已能将永甯州府雄偉的城牆盡收眼底。部下有一員将來報:“麾下,前方就是永甯府。知府曹厚德是陸相的門生,素來心胸狹隘,與您不睦,若是此時咱們虎台陳兵關外,隻怕這老兒借機告陷,向今上參本,誣蔑麾下擅離駐地,意圖攻關奪府,要扣您個大逆之罪。”
徐敬簾沉憂深慮。
鎮關守将擅離駐地本為君王所忌,何況他身為一方統帥,茲事體大,更是要三思而行。部将兵士進入州府清剿逆匪尚且不能堂而皇之,若是被朝中陸相的勢力參告,誣指徐敬簾和州府長官暗通款曲,縱是含冤莫辯,也是咎由自取。
豈不聞江南田柴之禍?此前車之鑒,亦不遠矣。
虎台親衛見他顧慮極深,知他求賢若渴,對玲珑和天衣這等智勇之才更是勢在必得。一員将前來建言獻策道:“青陽道從永甯南門入,北門出,左右兩側皆是崇山峻嶺。我們雖不能進城中,卻可從東側的山林小道繞行過去,隻要瞞過永甯府的探哨斥候,就能直接到達北門城外的官道。若是小軍師她們今夜在永甯休整,那麼我等明日就能在北上的必經之路截住她們。”
徐敬簾略微思量,深以為然。
既然已經追出衡關,若是就此打道回府未免前功盡棄,遺憾終生,他也知玲珑百巧千機,身懷神機妙算的神通,或許繞行永甯的行動也早在她算計之中。雖然已有無功而返的預感,事到如今,卻也隻能盡力而為。
劍宗一行七騎八人以官憑路引順利進入永甯府内。她們一路快馬加鞭,辛苦三個時辰,允天遊和金虞本待在此打尖住店,休整一夜,等到拂曉時分再出州府。
雁妃晚卻并不建議在此留宿,提議衆人分散去置辦幹糧淨水等一應出行必需之物,準備馬不停蹄,直出永甯。
金虞不解:“這裡是永甯地界,虎台不能進軍,為何不在此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再起程?”
雁妃晚道:“此言差矣。徐帥雖不能進入州府,虎台士兵卻能以剿匪之名借道搜尋。況且我來時已觀察過永甯周圍的地勢,徐敬簾完全可以從州府東側的隐秘山道繞行,避過斥候暗哨,隻需六個時辰,就能繞到北門阻截我們。虎台騎兵訓練有素,行軍極快,軍中坐騎耐力極強,我們的坐騎雖然不弱,到底還差一籌。就算原本比他還快兩三個時辰,若今夜在此駐留,仍有被人追截的風險。但是我們若趁他抄行東道的時候趕路,出永甯地界後,就是垳山。垳山之北已屬既昌,北境既昌為玄軍所戍,事關兩界謀逆之嫌,徐敬簾身為東南統帥,是萬萬不敢逾界的。”
言及此,遠目天穹,但見天際幽沉,暗雲密布,顯是驟雨将臨。
“況且現在雨夜将至,正是脫身之時。”
允天遊心懷郁憤,忿忿道:“我真是想不明白,這次我們劍宗鼎力相助,清剿潛龍逆匪,拔除西陵魔窟,虹谷一戰更是大獲全勝。就算不是居功至偉,也算是給他們立下汗馬功勞吧?也不求他論功行賞,篆碑刻名,但咱們都沒享受到風光榮耀,怎的反而要落得亡命奔逃,猶如喪家之犬般的下場?難怪前輩們羞與朝廷官軍為伍,這些人卸磨殺驢,真是狼心狗肺!”
這話一出,衆人登時冷臉。
北境紀家執掌着青寮鐵衛,協守禁關,正是與朝廷為伍的名門正宗之一。金虞之前還動用過山河符調遣賢居馳援虎台,這句話被紀飄萍和金虞聽見就顯得猶為刺耳。
若虛劍客難得的生出三分火氣,他道:“師侄,請你謹言慎行,當心禍從口出。晚兒師侄做事極有分寸,更有深思熟慮,我等依計行事以來從無差錯。師侄若是不信,盡留城中,也不必勉強。”
“你!”
允天遊本來就是冷嘲暗諷,影射他們青寮的紀府甘當朝廷鷹犬。這時被他反擊,還要與他争論,洛清依說道:“二師弟還有高見?”
這副态度,顯然她是站定紀飄萍那邊的。
這裡以紀飄萍的輩分最高,再以洛清依地位最尊,允天遊心知此時自己勢單力孤,決計不能強抗。索性冷冷哼聲,轉目望向風劍心,陰陽怪氣起來,“這可不是師弟郁郁難平,要發牢騷,隻是長途勞頓,若是日夜兼程,唯恐累壞大師姐您的貴體。再者說,那位要是想攔,隻管讓他攔就是。咱們小師妹武功蓋世,天下無敵,就算千軍萬馬亦不能擋,還怕他區區百十來個官軍不成?”
說罷,悻悻轉身牽馬向北門而去。
衆人相顧無言,都知他素來心高氣傲,任性妄為,屬實不知兩位太師父派他随行的用意。
衆人兵分三路,采辦一應物具,洛清依和風劍心以及蕭千花三人一路。小龍王不善騎術,這一路快馬疾行,非但羞于啟齒的臀部被馬鞍起落颠簸的生疼,更要命的是她雙腳落足之處并無馬蹬,因而五髒六腑此時也是天移地轉,翻到難耐起來。
一落坐騎,登時兩腿發軟,天旋地轉,險些癱倒在地。
風劍心六識敏銳,伸手将她手臂托住,蕭千花回眸,顯出一絲苦笑,道:“師父,我是不是很沒用,都怪我,拖累了各位師叔師伯的行程。”
風劍心柔聲安撫道:“你從來沒有習練過馬術,這是為師授藝之過。你身體不适也情有可原,我第一次騎馬的時候,比你還要不器用呢。”
清絕端麗的少女撫着她頭頂發旋,柔聲說道:“說到底,還是我讓你吃的苦。這些日子以來,你随我一路颠簸流離,安穩舒适的時間隻怕屈指可數。那時分明說過,我要好好照顧你的……”
蕭千花聞言連忙搖晃着腦袋,對她笑道:“啊,我現在過的很好,真的很好,師父傳我武藝。小龍王衣食無憂,又有師父師伯的關懷,再也不是孤苦伶仃的流落江湖。如此,已然足矣。”
風劍心和蕭千花這邊情深厚誼,洛清依看着這師徒倆,終是不禁歎道:“好啦,知道你們師徒情深,可别再互訴衷腸,當心誤了三師妹的時間。”她捉起蕭千花的手腕,一路走一路道:“練習騎馬的本事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現在還是想想與你置個棉絮軟墊,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小龍王登時羞紅俏臉,窘迫的叫起來:“哎呀!師伯,我,我沒事……”
三人負責采辦衣裳油布,時間緊迫,也不容她們精挑細選。最後還為小龍王買好最為綿軟舒适的軟墊。
聽到店家報價時,小龍王不由暗暗咋舌,想不到就這麼一團棉絮軟墊居然要花去尋常人家半年的吃穿用度。而師父師伯出手闊綽,居然毫不猶豫的買下來。
心中暗歎,真不愧是劍宗的翹楚英豪,果真是财大氣粗。再低頭打量自己這身錦衣華裳,不需問價,端看質料和繡工也知這些衣裳定然價值不菲。
不禁再次感歎,看起來,她何其有幸,拜進這麼個勢大力雄,威名赫赫的師承。
再說徐敬簾率部從東面山道潛行繞路,趕在夜幕天黑時到達北門外。為防永甯寮哨察覺城外的兵馬,二百輕騎護衛蟄伏在道路兩側,沒讓點火照明。
負責追蹤的先軍斥候連忙下馬搜尋劍宗一行的蹄印蹤迹。
雁妃晚她們早在七個時辰前就已出城,這裡間隔半天時間,青陽道上的車轍蹄印、步行足影淩亂龐雜。斥候直追出三裡之外,半晌來報:北上的蹄印蹤迹已經找到,隻是根據經驗判斷,劍宗她們早在半日前就已經離開永甯,現在再追,隻怕已然不及。
徐敬簾心中驟沉,面色不虞。
一道悶雷滾滾而來,随後掀起疾風細雨。雨勢漸盛,衆軍動也不動,乘馬挺身,原地待命。
夜黑雨急,這樣大的雨勢足以沖去任何蹄印和人的痕迹,莫說尋人追蹤,就是尋路行走也非易事。
徐敬簾望天長歎:“天意如此,想是緣分未至,天要徐某錯失良才,大業難竟……”
說罷,一轉馬頭,命令麾下騎士:“衆軍聽令,收兵回府!”
衆騎兵調轉馬頭,浩浩蕩蕩得在雨夜中原路返回。
徐敬簾最後遠望北方,暗歎:天意使然,但相信,總有重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