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這四方盟主備受矚目,武者們都對他們虎視眈眈外,這四方道中最受關注的,還要屬破星手東方壁。
這人相貌英朗,氣質華貴,是出身王府的皇孫貴胄,風流倜傥,頗有其師謝令如之風。又兼年輕有為,近來聲名鵲起,很得大盟主看重,乃是如今川北武林風頭最勁的後起之秀!
東方壁如今站在東道,謝令如安排他和張子期同台較技,其意不言自明,張子期縱然再是老而彌堅,也年事已高,天魔手安排高徒取而代之也算是用心良苦。
張婉儀站到階上,福壽兩位老伯重傷,左右換的是别的親随。她望着父親張子期,一時思緒紛繁,五味雜陳。
若論情,她當然希望老父親能一戰而勝,她爹寶刀未老,尚有老骥伏枥之志,再掌管東盟十年也猶有餘勇。
若說私,東方壁是謝令如的高足,盟主扶持的意思昭然若揭,魚隐與他相争,便是和謝令如相抗,這實在是令她左右為難。
猶豫徘徊之時,聽到有人聲議論。
“那位是大衍山的掌門,号稱‘鐵掌無敵’的司徒駿先生吧?十年前他就輸給張盟主一招,如今卷土重來,想必武功又有精進哩。”
“诶,那不是陳鐵衣老莊主嗎?三十年過去,這回他總算可以如願以償,登上英雄榜啦。”
“他後面那位,是金鷹堡的黃劍秋黃少俠吧?這小子近來在安甯府的名聲不小啊,看來這次有好戲看喽。”
“喲嚯,東方小公子爺也被安排到這東道來,看來東江漁隐與破星手之間必有一場好鬥,就不知是魚隐的寒江釣餘威不減,還是小公子爺的星羅散手更勝一籌啊?”
“嘿嘿,據說小公子爺的星羅散手盡得真傳,已有謝大盟主八分的精髓,張老兒這番怕是不服老不行咯。”
張婉儀颦眉,粉拳攢緊,左右聞言正要出聲發難,就聽有人否道:“我看未必,小公子爺自然是青年才俊,大有可為,但張老前輩久随虛山怪隐摘星老人,功力深厚,也不容小觑啊。”
“哎,兄台此言差矣,你當謝大盟主為什麼,要将他的高徒安排到東道和張老兒比鬥較技?還不是為個名正言順?張老兒已經年逾花甲,再沒用處,這次啊,不想輸,也得輸咯。”
“你是說——”
群雄驚聞此言,雖有心知肚明者,此時也跟着倒抽涼氣,卻不為謝令如的如意算盤,隻暗道這哪裡來的不懂事的匹夫?居然不曉得看破不說破的道理?
偏偏說話那人還自鳴得意,接着侃侃而談道:“東江漁隐執掌東盟二十年,如今年事漸高,也該退位讓賢,讓年輕人大展拳腳啦。”
左右随從聽到這人對自家老主人如此出言不遜,正要挺身而出将他拿住,張婉儀連忙擡掌止住他們,低聲吩咐。
“比武在即,現在我們不宜在場外先動幹戈,記住他的形貌,等爹比試完,我們再作計較。”
二人領命,暗暗記憶那人的模樣,密切監視着他的動向,以便秋後算賬。
東盟之主張子期站在道中,雖年近花甲,卻還耳聰目明。這兩側階上的人形形色色,閑言碎語都是聲聲入耳,人人入目。
武林中人練武,真氣越是精純,内功就越是深厚,雖然已經開始步入老邁之年,但一身内外兼修的神通仍能使他們不輸青壯年的武者,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鬼王和劍聖同樣年逾花甲,卻還能位列四絕之位,淩駕天下武者之巅,可見武林名宿,不能以常理論之。
若是從前,他也不想和這些年青晚輩一争長短,權柄交接那是水到渠成的。但經過和勾腸鬼使一戰,得知東方壁居然背信棄義而逃,這使他開始猶疑不決,不知将東盟托付給此人是否是明智之舉。
若東方壁順利接掌東盟,假以時日,總盟主之位隻怕也是指日可待,到時将摘星老人的畢生心血英雄台交給這麼一位玩世不恭的貴公子,到底是前途未蔔啊!
東方壁就站在他的身後,相隔不過丈許,手執象牙玉骨折扇,長身而立。就這儀表,端的是風度翩翩,氣宇軒昂。
小公子爺躬身執禮,恭恭敬敬道:“張老前輩,日前曾聽前輩您擊退強敵,大挫白骨旗妖人的銳氣。今日有幸,能與老前輩同場比較,區區微末之技,不自量力,還請老前輩指點一二,在下不勝榮幸。”
東方壁溫和有禮,當得“陌上人如玉”的美稱,張子期聽他隻字不提當日臨陣脫逃之事,不由暗暗颦眉,再聽他語帶機鋒,更是心生不悅。
别看他貌似态度謙卑敬仰,張子期卻覺他城府頗深,每句話都似綿裡藏針般,遂冷淡的回道:“指教不敢當,小公子爺出身王親顯貴,還是盟主的高足,老朽垂垂老矣,風燭殘年,豈敢指教公子?”
東方壁聽出他話裡似有若無的敵意,清俊的笑臉不由微僵,還道不知哪裡得罪過他。
張子期道:“小公子爺,為免說你我私相授受,雖然你是盟主高足,盡得秘學真傳,這東盟盟主之位還需要小公子爺您憑真本事從這十三人中脫穎而出,你看如何啊?”
東方壁收斂僵硬的笑容,心中生出不悅。這老兒不知在犯什麼瘋病,處處與他作對不說,竟然當着衆多豪傑的面譏諷他勝之不武?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跟這老兒客氣。東方壁執扇言道:“老前輩所言極是,區區定會堂堂正正,讓人心服口服的坐上這盟主之位。就怕在下不識輕重,等會誤傷高賢,還請老前輩擔待一二。”
他這明裡暗裡都是說他的武功更勝漁隐。張子期悶悶哼聲,移開眼去,對他這般無禮的行徑不置可否。
他們這邊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東道的其他高手聽見,卻是暗暗歡喜。原以為謝令如要扶持東方壁上位,東江漁隐恐要為他保駕護航。
張子期雄踞尊位二十載,武功高強。破星手是後起之秀,他們要是聯手,這些在東道的人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現在聽他們的言行似乎是不太對付,這樣的良機,豈有放過之理?
衆位英雄眼睛微亮,眸底幽沉,數人甚至已經在眼神來去之間,形成結盟之勢。人人逐逐眈眈,猶如群狼環伺,皆有潛圖問鼎之志!
英雄台四方四盟比武較技,所禁有三。
一不能傷人害命;二不能斷人手足;三不能毀人修為。
就等辰時一到,三聲鐘鳴号響,群豪一決雌雄之時已到!
翁嗡嗡——是利劍出鞘。
嗆啷啷——是寶刀在手!
陡然間,場中兇光大盛,東南英雄們氣勢奔騰,觀者如同面前升起巨浪,身如青竹般不自覺的向後彎倒。
道中群豪眼神交鋒刹那,身如離弦之箭一觸而發,人影交錯之間,刀劍相擊如金戈鐵馬,來去時,紫電青芒似瑞彩霞光。
衆人分眼去看,群豪身如閃電,交鋒處點點浮光,一時間竟是眼花缭亂,不能直視!被這幕所驚,觀者呼吸凝滞,此刻道中刀光劍影,金鐵铮鳴,猶如雷霆奔湧,來勢萬鈞。場外卻屏氣凝神,半分錯眼也無,一點呼吸也不敢出。
謝令如身着錦衣華服,頭戴金珠寶冠,腰纏琳琅玉帶,在英雄台中,高居盟主尊位。漫不經心的斜倚着金石寶座,一雙邪肆風流的眼睛,望向東道,噙着似有若無的笑。
華服寬袖底下,穿戴着手套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敲擊着寶座扶手。
這雙手套,通體流光溢彩,絕非凡品。乍看時,非黑非白,非金非銀,似是渾然天成,異常堅韌。
據說這是用世間異物龍牙金蛛所吐的金絲織成的手套。金蛛以黑木和烏水為食,所吐的絲線奇韌無比,真可以說是刀劍不破,水火不侵!
黑木金蛛稀世罕有,如今早已絕迹,此物在世間也是僅此一件,再無所出。
星羅散手是武林第一的擒拿功法,輔以這盤龍金絲手套,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正是如虎添翼。
謝令如縱橫武林二十載,既睥睨天下,也風流肆意。四方道盡頭是四方盟主,而四方盟主又唯總盟主馬首是瞻。
意氣盟旗下有一百三十七門派,統掌着川北乃至東南的諸多勢力,其聲威權勢之顯赫,可謂如日中天。
世人多不知道,英雄台意氣盟其實并非一個幫派,而是川北諸多正派人士和武林名宿以及諸多門派的聯盟。
執掌權印者,既是意氣盟的領袖,也必須是一派的宗師。
謝令如所屬的門派,以虛山為名,奉摘星老人為師,以虛山英雄台為根基。因當年東方澈聯盟成勢,彼時摘星子司飛雄就是其生死之交,同時也是東南有名的武林世家,遂獻出英雄台和虛山派助他成就大業。
後東方澈奉诏入京被幽禁,盟主之位就由司飛雄接任,再後即傳到謝令如這裡。是以英雄台雖是盟會之地,也是虛山派的根基所在。
虛山派門下的部衆就站在他的寶座左右,有慣察言觀色者見他目光凝視着東道,道他憂心愛徒,當即拱手奉迎道:“依屬下之見,小公子爺是名師出高徒,雖然還未盡得盟主您的真傳,在衆多少年英豪中也是一枝獨秀的,要從群雄當中脫穎而出,并非難事。”
謝令如聞聽此言,薄唇微彎,難掩眼底的喜色,表面卻表現出不以為然道:“我東南卧虎藏龍,萬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壁兒終究年輕識淺,還需多加磨煉。漁隐前輩經驗老道,功力深厚,他要是争氣點,能從這場比鬥中領悟一二,也是有益無害的。不急不急,他現在還年輕,就是再等十年又何妨啊?”
虛山派門人微怔,連忙說道:“盟主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心中卻大不以為然,暗道:謝盟主說得好聽,他和東方壁若是真等得,就是十年之後再讓東方壁出戰又有何妨?現在東方壁既出現在東道,那他這取而代之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的嗎?
旁邊的屬下久随天魔手,更擅曲意逢迎,他滿臉笑意道:“小公子爺雖然英雄少年,天資絕倫,但比起咱們盟主那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謝令如聽到這般美譽,不由挺直身體,轉過眼來輕輕睨他。
那人知道他有興緻,連忙極力奉承,贊揚道:“想當年盟主還不到弱冠之年,就能以一己之力大敗白骨旗主,‘玉森羅’祝元放,将那幹魑魅魍魉趕回鬼厭峰去。從此執掌盟主的尊位,重振我正道雄風,令川北武林從此太平無事,讓宵小鼠輩聞風喪膽。那是何等的豐功偉業,何等的曠古爍今啊!”
謝令如聽他說起當年往事,樁樁件件都是川北耳熟能詳的英雄事迹,确是心中大悅,表面卻還謙虛道:“哎呀,謝某愧不敢當。江湖風雲變換,豪傑并起,可以說後浪推前浪,新人換舊人。謝某不過蒙衆位英雄擡愛,忝居盟尊之位,豈敢不盡心戮力,死而後已啊。”
群豪聞言,紛紛執禮敬拜。
就在他們禮尚往來,一派和氣融融時,突然間,變故陡生!
就聽撲棱棱的聲音由遠至近,謝令如眼眸倏忽冷然。但看英雄台的天空之上,一大群漆黑烏亮,似鳥非鳥,似蟲非蟲的怪物正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
它們口中發出“叽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撲扇着翅膀,如同喜鵲搭橋般,将整個英雄台覆蓋在恐怖的陰影之下!
群雄久經江湖,何曾見過這般景象?紛紛擡眼觀瞧,不禁驚聲叫道:“那是什麼?”
“飛怪!有飛怪!”
蕭千花在閣樓裡親眼見到漫天的黑色怪物籠罩天空,不禁愕然驚駭。這些發出尖銳聲音的怪物哪裡如喜鵲般無害?它們勝不勝數,何止成千上萬之衆?僅僅是看着就讓人心生恐懼,肌骨生寒……
“那,那是……”
她張了張嘴,卻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蕭千花心中暗想,區區醜怪之物,若是惶然無措,豈不是真丢師父的臉面?
想着,迅速的沉心定氣,道:“那是昨天我們,是我們見過的那隻黑鳥嗎?”
洛清依凝眸望去,眼如秋水瞳隐幽光,她看清那些怪物的模樣,神情凝重道:“不是烏鴉……”
有隻飛怪似是看見她們,忽的俯沖過來。那瞬間,蕭千花才看真切它的真面目。那物翼手相連,遍體生毛,其貌如鼠,卻生着銳利細長的尖牙。
“是蝙蝠!”
這種怪物就是蝙蝠,也稱飛鼠,伏翼。因此物晝伏夜出之故,現在卻在白天現身,群豪一時被它驚住,沒敢确認。
何況這伏翼遮天蔽日,利齒獠牙,與普通的伏翼大不相同。
眼見那物猶如黑電要撲殺過來,蕭千花急忙要閉窗。洛清依眼見伏翼撲近,一掌擊出。她掌風淩厲,那伏翼避之不及,正撞在其上,被擊出丈許,不知跌落到哪裡去。
隐約間,洛清依像是聽到有人鳴鐘示警的聲音,卻因漫天的蝠群聒噪,沒聽清楚。
英雄台已經亂作一團,有膽怯者被這番景象吓得狼奔豸突,龜縮在殿檐之下,不敢出來。群雄不知所措,站在場中,嚴陣以待。
明刀暗箭猶能應對,但倉促之時就要和這種孽畜對抗,群豪一時也是束手無策。
這鬼怪靈敏迅捷,遠勝常人,而且數量極其驚人,它們盤踞在高空,縱有弓弩也不能中,刀劍拳腳之類更是鞭長莫及。
唯有謝令如安坐盟位,見此物籠罩當空也沒有半分懼色,風流肆意的眼睛暗潮洶湧,那絲越來越深的笑意都逐漸變得瘋狂起來。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五指緊扣寶座扶手,卻絕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在壓抑着某種的瘋狂,暴戾和難以泯滅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十年!我等這十年,就是為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群豪聽他發出長笑,不由面面相觑,迷惑不解,還道這謝大盟主是在犯什麼瘋病。
謝令如突然揚聲喝道:“哼!就憑這些孽畜,也值得你們大呼小叫,四散奔逃,當真是豈有此理!”
群豪聽他厲聲警醒,俱感羞慚,是以迅速定氣安神,高舉着刀槍劍戟,祭出十八般兵刃,結成防禦之勢,開始凝神戒備。
謝令如忽然仰天長嘯,道:“既然到我英雄台,何必再裝神弄鬼?你給我滾出來!”
這話還沒落地,就聽見三聲嘶啞的鴉鳴。那群伏翼頓時如撥雲見日,分成四股黑流,往四方道散去。
天光乍現,群豪還來不及歡喜,又見五隻黑鳥開始往天空聚集,如同交彙的黑色閃電,撞在一起後就變成一隻巨大的烏鴉!
那烏鴉展開雙翼,翅有丈餘,通體漆黑,隐隐能看見它那雙猩紅的眼睛!
這又是什麼怪物?
群雄大驚失色。
今日之所見,實在是太過詭秘異常。先有伏翼白晝成群,遮天蔽日,後有黑鴉巨如妖魔,從天而降,簡直是匪夷所思!
那巨大的烏鴉,展翼緩緩降落。等下降到頭頂三丈時,忽然又幻化出十餘道黑影,掉落到地面來。
群豪還未從這烏鴉的異象當中回過神來,一道人影帶着陰寒恐怖的威壓從天而降。
這從天而降并非是從半空中跳落,而是真正的緩緩降落。
洛清依雙眸驚異,感覺到難以置信。
凡人的内力達到一定境界,輕身之術練到巅峰,縱然登高而躍,半空中也能通過輕身,減緩降落的速度,最終翩跹落地。
風劍心那日在淮溯城牆時,一躍就有三丈之高,但半空輕身緩速,落地時就能絲毫無傷。
但這從天而降之人,卻像是一根黑羽飄落在地,落足無聲。要是這其中沒有詭異設計,那這人的輕功内力之高,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的。
那道人影落地,群豪登時暗抽涼氣,紛紛祭出兵刃,結成守禦之勢。
原因無他,那十餘人一落地面,就已經顯出真形。衆人當時雖然驚惶,卻也能立刻認出這些黑袍人的身份來曆!
他們外披靛青色長身鬥篷,内着黑服,兜帽底下則是一張張青面獠牙的面具,渾身死氣,恐怖陰森。
這些黑袍人不是别人,正是川北武林第一邪道,魑魅魍魉之首——鬼厭峰白骨旗的,十六青魈!
青魈鬼兇名極盛,作惡多端,川北各派聞風喪膽,除意氣盟外不能與之相抗。沒想到,他們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裡?當真是将川北群雄視若無物嗎?
那為首之人……
能将這些煞星當作坐騎般驅使奴役的人,他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的吧?
那道人影身着黑服,站在場中,正和謝令如遙遙對峙。那道人影負手而立,巍然不動,猶如石刻玉雕的修羅,渾身散發出來的死氣,讓人遍體生寒。
有看清他形貌的,都被吓得面無人色,魂飛魄散。并非是說來人的容貌奇醜無比,讓人驚駭失色……
那是因為……
與其說那是人,倒不如說,那裡站着的是似人非人的怪物……
黑服人長身站立,讓人驚異的卻是此人滿頭的白發。根根似是銀絲,蒼勁如針。他的眉眼生的非常端正,面龐卻如石刻般的堅硬,眼瞳更是慘白凄厲,如同鬼煞。
人常說,陌上人如玉,但對此人來說,這卻并非是比喻和贊美,而是的的确确就如玉石雕刻般的冷硬刻闆,瑩潤有光。與其說是其人如玉如石,倒不如說他就是一尊能活動的石像玉雕。
至少在他開口前,沒人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絲生命的活氣。然而這個人帶來的威壓卻是真實确切存在的。
他形如一尊猙獰的修羅,全無生氣,但凡活物觸之即死,但凡鬼煞避之不及,立足之處就是森羅地獄!
直至這時,群豪才真正明白,玉森羅的兇名從何而來——
沒錯,這名從天而降的,猶如石像玉雕的男人,已經不需要說話,群豪就知道,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男人,就是川北白骨旗魁首,統領鬼厭峰全數魑魅魍魉,讓邪魔外道俯首稱臣的,玉森羅——祝元放!
天魔手高居寶座,眼神和台上直立着的玉森羅接觸。霎時風起雲湧,場中如聞風聲陣陣,雷動千番。
謝令如眸中翻湧着仇恨和憎怒,祝元放眼底卻彷如幽深陰寒的冥獄,二者勢不兩立,猶如水火。
“祝老賊!我就知道你會來。十年,十年啊!我等你等的好辛苦啊。謝某用盡千方百計,你卻龜縮在鬼厭峰,我還當你此生要老死在那十八層地獄裡,一直以為憾事。現在你還是現身了,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今日不死不休!”
群豪聞聽此言,俱是大駭色變,暗暗驚聲連連。祝元放雖然隐入禁地,十年未出,但白骨旗玉森羅的兇名仍是令人聞風喪膽,望而生懼。
祝元放慘白詭異的眼睛似是轉也不轉,眼底仿佛死寂的荒漠,望之使人膽寒。
一張嘴說話,更是讓人悚然生畏。
“謝家小兒,暌違十年,還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說,今日新仇舊怨,至死方休,如此,正合我意!”
他的聲音蒼勁洪博,卻不似尋常人那樣語調有平仄起伏。他的話就像刀劍相擊般的尖銳,驚心動魄。
“無恥的老魔!你多年為禍武林,惡貫滿盈,武林正道之人,對你是人人得而誅之!你殺我義弟,屠他滿門,不殺你,如何祭我賢弟和諸位枉死英雄的在天之靈?不殺你,有何顔面高居尊位見我武林同道?今日,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道貌岸然,虛僞至極。”
祝元放冷然說道,無動于衷。
話鋒忽轉,他道:“你我之間,今日必有了斷,也不急在這一時。本座今日前來,一則為正邪之争,江湖恩怨;二則,還有要緊事要辦。謝家小兒,本座問你,那個小龍王,在哪裡?”
蕭千花遙聽此言,不自禁縮回窗後。這樣兇神惡煞的妖魔厲鬼居然在叫她的名字,真是讓她心底生起陣陣惡寒來。
洛清依專注的聆聽着場中的動靜。她聽見謝令如意味深長的問:“小龍王?她确實在我的手裡。怎麼?難道江湖傳聞是真的,她是你的徒弟?”
蕭千花登時心急如焚起來,唯恐那老魔胡說八道,那她真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清啦。
祝元放回道:“她是誰不重要,隻要本座确定,她在你的手上,隻要她是那個小龍王,本座就要定了!”
“哈哈,哈哈哈!老賊!現在你是自身難保,在場群雄皆恨不能将你啖肉寝皮,老匹夫你是死到臨頭,卻還敢向謝某要人,荒唐至極!”
謝令如厲聲道:“老匹夫你休想活着走出英雄台!”
祝元放面如金玉,冷硬陰森,他似是早有成竹在胸,遂漠然道:“本座會毫發無損的走出這裡。不但如此,本座今日還将踏平你這英雄台,而你到時也會将小龍王雙手奉上,本座,确信無疑。”
“大言不慚!”
謝令如憤然站起,全身氣勢陡然升騰,如有白焰纏身,他一步一步,威凜昂然,離開盟尊的寶座,向祝元放走去。
“老賊!正邪勢不兩立,新仇舊恨血債血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待我了斷你……”
話沒說完,就聽西道那邊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群豪側目,但見一道紅影從西道中跌跌撞撞的沖出來。
溫婷形容狼狽,面色慘白。驟見場中群豪嚴陣以待,台上還有的十餘名黑服人,這一驚也是不小。奈何情勢危急,如今她哪顧得這麼許多?
溫婷心急火燎的對謝令如喊道:“盟主!盟主!白骨旗,正在大舉進攻虛山西道,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們,怕是撐不住了!”
場中群豪聞聲嘩然色變,謝令如同樣是身軀陡震,滿眼的難以置信。溫灼甯是西盟之主,劍術卓絕,内功精湛,在這川北武林也算是一方人物,到底是誰居然能勝過他?何況西道之中前來與會的豪傑衆多,誰能讓群雄敗退下來?
溫婷是西盟盟主溫灼甯的胞妹,定然不會假傳信報,但此事确然不可思議。
難道是他們?
謝大盟主還不及思索,四方道中腳步嘈雜紛亂,人潮由遠至近,向英雄台這邊湧來,竟是今日觀戰的東南豪傑。群雄此時如見惡鬼厲煞,且戰且退,紛紛退向謝令如這邊。
“盟主!白骨旗妖人,攻入北道啦!”
“總盟主!東門,已經失守啦!”
“謝盟主!西,西門頂不住啦!”
謝令如愈聽愈驚,随即怒不可遏起來。
号稱固若金湯,更兼卧虎藏龍的英雄台竟然在頃刻失陷,被人兵臨城下,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厲聲喝道:“東方壁,張子期,還有許望生何在?”
從東道逃回來的人顫聲回答道:“小公子爺……小公子爺和張老前輩,已經……都已經……”
還沒等他說完,謝令如如遭重錘,身軀陡然震顫,向後跌倒兩步。
四方道群豪這時忽然向左右分開,謝令如凝目望去,看到的情景更是令他目眦欲裂,俊面慘白。
東道之中,兩名身着黑袍,戴着猙獰面具的黑服人,倒拖着一件物體,緩步徑直走來。
他們腳步緩慢,步履卻異常堅定平穩,猶同一尊索命的鬼煞。再看他們手裡倒拖着的那件東西,居然是兩個衣衫褴褛,形容狼狽不堪的人!
這二人如今被人緊緊扼住一腕,渾身遍體鱗傷,仿佛死狗般,已經生死不知。不是那威震東南的漁隐和聲名鵲起的破星手是誰?
先不論東江漁隐和破星手之間的勝負,現在這兩個人一個是雄風不再,一個是風度無存。
群豪見狀,驚嘩連連,暗暗心寒膽顫。
張子期威震川北二十年,東方壁更是近來的後起之秀,風頭正勁的少年英豪。現在居然都敗下陣來,而且還生死不知?
現在别說争什麼四方盟主之類的,看這大戰在即的架勢,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英雄台都還是未知之數。
群豪不能不心驚膽戰!
此時此地,群豪都已經被這觸目驚心的場景鎮住。就連被青魈鬼擒住的張婉儀現在都無關緊要啦。
張婉儀現在心急如焚,她既擔憂老父親的生死,也焦慮而深情的望着謝令如。
她凝望着站在盟尊寶座前的男人,神情是難堪的,羞愧的,恥于出言的。這幅溫婉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然而此刻大敵當前,謝令如甚至沒有多給她半個眼神。往日深情的風流的眼睛此時漠然冷肅的目視着那兩個鬼煞,以及他們手裡提着的,失敗者……
那到底是他的左膀右臂和尊貴的愛徒。如此受人折辱,他謝令如情何以堪?
寬袖裡,看不見他正緊攥雙拳,青筋條條暴起,強壓着滔天怒意。
群豪登時如羊見狼,顫巍巍的退到一邊。正當這時,西道南道北道再出現三名鬼煞,他們拖提着溫灼甯、奎因和許望生這三位盟主,緩緩走來,身後是大隊的赤魅和魍魉鬼。
五名鬼煞齊聚英雄台,縱橫東南,統禦意氣盟的四方盟主居然被一網成擒!群豪心中已生懼意,個個手足發抖,身軀僵直,背脊發寒。
衆鬼煞從四方道走來,将那五具生死未知的身體拖到玉森羅身邊。兜帽底下,隐約現出猙獰恐怖的黑面,和他們的身形融為一體,仿佛是從陰司地府爬到人間來索命的厲鬼。
那正是令東南群豪聞風喪膽,在川北武林兇名昭著,引為夢魇的白骨鬼煞,五大魔頭!
一者戴着詭異陰森的笑面,望之生畏,那是鈎腸鬼使;一者覆狂躁瘋癫的怒容,專使開膛破肚的手段,那是食心;一者戴着哀嚎恸哭狀的悲相,以活人的骨髓為食,名為吸髓;一者面具驚恐絕望,殺人手段卻極為殘酷,其名為割首;最後的,戴着黑面無悲無喜,名為飲血鬼煞!
這五名白骨旗的元兇首惡,殺名極盛,在東南别說是止小兒夜啼,就是久戰江湖,威名赫赫的豪傑看到他們也要抖三抖。
就憑一鬼已能橫行江湖,毀幫滅派,五鬼齊出,就是蕩平川北武林也不在話下!
謝令如的神情越發陰沉,愈加冷漠難測。他的眼睛掠過四方盟主,暗咬銀牙,既恨且怒。
堂堂領袖群雄的四方盟主,意氣盟的中流砥柱,總盟主之下第一人,居然被人全軍覆滅,實在是不堪大用,讓他顔面無光!
見他的視線沒有在自己這邊停留,張婉儀的身體仿佛從内而外的感覺到陣陣寒意,讓她瑟瑟發抖。她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識到,謝令如風流溫情的面貌,那裡藏着冷酷無情的心。
天魔手目視玉森羅,薄唇微笑,危險而又冷漠的,他挑眉道:“怎麼?你想用他們來威脅我?”
祝元放面無神色,巍然不動,神情沒有半點破綻,“謝令如,你好大的口氣。當年你是如何勝我半招的,你心知肚明。你還當真以為本座敵不過你嗎?”
玉森羅口中翕動,似是念念有詞,卻像是在施展某種傳音入密的絕技。旁人聽不真切,隻覺這聲音猶如刀劍厮磨般的尖銳刺耳,快要令人發瘋發狂。
“本座從不自诩爾等名門正派道貌岸然之風,但要對付你這種小兒,還不需如此下作的手段!”
玉森羅口唇再動,五名鬼煞如聽鈞命,身形晃動,猶同五道黑芒徑直竄上高台,占據五個方位,将謝令如圍在當間。
衆人但覺眼前閃花,五大鬼使就已經登台列陣,俱是心驚不已。無怪玉森羅座下的五大鬼煞能無往不利,縱橫江湖,就這等如同鬼魅般的身法,簡直是世間罕見!
張婉儀見此情景,想起先前父親和小公子爺接連落敗的情形,也來不及再顧影自憐,心中憂懼,惶惶叫道:“謝大哥小心!這些妖人會使妖法!我爹一時不慎,才會被賊人乘虛而入!”
群豪被她一言警醒,虛山派門下紛紛一馬當先,正待搶上英雄台,阻擋鬼煞。謝令如忽然大袖一揮,喝道:“誰敢上台?”
群豪登時止步。
但見天魔手長身昂首,薄唇含笑,眸底瑩潤溢彩,不墜當年風流邪肆,傲意江湖之名。他睥睨群兇,目中渾如無物,大袖中兩掌舒張,場中陡然威壓大盛。不知何處風起,将他的衣袍吹揚獵獵。
謝令如揚聲傲然道:“正叫你們這些妖魔鬼怪,見識見識謝某的手段!”
巅峰之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