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視力很好,站在木質廊道上能看清那玻璃茶壺裡的話梅。
随着細小的明火慢煮,茶水自然沸騰不起來,隻是會泛起幾顆上升的氣泡。
而那三兩話梅,在水中滾啊滾,酸甜或許融入茶水中。
隻是沈初月不知道,究竟是酸更多一點,還是澀更多一點。
但她不太希望那是甜。
緩緩,阿薩碰碰她的手腕,笑容溫暖:“初月姐,要不要去看看螢火蟲?”
沈初月才想起前不久面前這孩子說過的,半山民宿可以看到螢火蟲。
她簡單回應:“嗯,好。”
而阿薩帶她來到的小型竹亭邊,周圍皆是各種豔麗花群,一縷縷螢火碎金點綴,編織柔和的夢境。
沈初月坐在竹亭間,晚風吹過她的發梢,格外輕盈。
她偶爾注視花壇草叢中的螢火蟲,又偶爾望望夜幕上的群星閃爍。
隻是連她都沒有意識到,最後的餘光,還是落在了那盞庭院的暖燈。
距離不遠處的、邱霜意所在的庭院暖燈。
沈初月半垂眼眸,猶如淺潭清澈,但卻總是泛起若有若無的漣漪。
而一旁的阿薩在水池洗着數十個玻璃杯,清洗兩三遍,又用幹毛巾來回反複擦淨。
許久沈初月才察覺,有些疑惑問道:“杯子要這麼擦嗎?”
“對啊,”
阿薩心性好得很,認真擦拭玻璃杯上的水珠:“邱姐有潔癖,要求民宿内的所有使用品都是要認真清洗消毒。”
“上次我洗杯子,後來沒有擦幹,被扣了兩百。”
阿薩将擦好的玻璃杯放在托盤中,打算等所有杯子處理完再送去消毒櫃:“就連擺放位置都嚴格要求。”
“而且而且,邱姐也不喜歡别人碰她東西……”
阿薩頓時打開話匣子,給沈初月分享她工作的經曆,又聊起之前遇到很好的客戶姐姐們。
每次談起工作,阿薩總會笑得格外燦爛,并沒有怨言。
她說,嚴格是嚴格了,但這是職業基本。
能在民宿遇到很多朋友,真的很滿足。
沈初月笑了笑,露出一側的梨渦。
“阿薩。”沈初月望向這個小姑娘,語氣溫柔。
她随後又停頓幾秒,才問道:“邱霜意,主要都在民宿工作嗎?”
阿薩搖搖頭:“沒有啊,邱姐總是要忙酒館的事情。這回應該是在和袁姐讨論酒館的工作。”
沈初月詫異半瞬,嘴角抿了幾下。
指節微微彎曲,在裙面抓出幾絲褶皺。
原來袁姐,是酒館的合夥人啊。
“嗯……但是民宿她也管得很嚴。”
“據我所知,來過半山的顧客姑娘們沒有一個不誇邱姐好的。”
“至于酒館……我就不知道了。”
阿薩擡眼望了一眼飄飛的螢火蟲,将最後擦淨的玻璃杯放回托盤中。
她走到沈初月身邊,眼睛亮晶晶的,語氣真摯:“但是初月姐,邱姐真的真的很好。”
沈初月望着阿薩,小姑娘的年輕和真誠是無論如何都騙不了人。
片刻後,她揉了揉阿薩的腦袋。
“嗯,”沈初月雙眸沉靜清淺,“我知道。”
她緩緩轉頭,望着那熟悉的方向。
在朦胧的光影裡,邱霜意倚靠在單人沙發上。
绾起頭發的松散,但足以顯示那細白的脖頸。
她注視邱霜意取出一根女士香煙,點燃,食指輕勾的弧度迷人。
恍惚間,幾縷淡煙蔓延,邱霜意低垂的眼睫,在碎光下充滿溫純低沉。
沈初月不喜歡煙。
她曾在糟亂的餐廳工作過,那裡煙酒缭繞,随後争吵、鬥毆。
充斥着喧嚣,戾氣,人與人之間最大的惡意。
窒息感在記憶裡感揮之不去,好似每當回想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太困難。
可此刻在邱霜意身上,好像又不是這樣。
煙蒂被含在她紅潤的唇間,薄唇輕觸,雲淡風輕的眸光中卻暗藏憂慮。
晚風中柔和的煙圈彌散,朦胧的光影與缭繞的淡煙相稱,暈染出她缱绻的眉眼。
月光淺薄落在邱霜意的身上,脖頸間的栀子花吊墜也變得閃亮亮的。
沈初月自然希望是月亮騙了自己。
光影在濃稠的黯然中輪廓變得模糊、沒了邊界,一切都看似太過于溫柔。
恍惚間,遠處的邱霜意不自覺擡眼,而目光正與竹亭間的沈初月對視。
她沖着沈初月笑了一下,像一座融化的雪山。
邱霜意的雙眸,那麼溫柔,那麼惬意。
像油畫中分外協調的光影,快要溺死在細膩的色彩内。
沈初月也露出輕盈的淡笑,卻難以舒展揉不開的眉心。
“邱霜意很好。”
沈初月坦然承認,沒有任何猶豫。
她感覺這個名字像那煙圈一樣,随着空氣變淡變輕。
沈初月在竹亭陰影處靜坐着,幾隻調皮的螢火蟲在她身邊飛過。
晚風輕柔得令人無法抱怨,但她依然感到泛冷的涼意。
“可是……”
恍惚間,沈初月垂下長睫,兩個字從她的唇角滑落。
沈初月喉間翻湧,内心的酸澀漫上水面,她不忍将這句話說得完整。
「可是她對所有人,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