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一前一後,走進城裡,晏青雲發現他果然有意隐藏,貼着小道走,不和任何人有眼神交流,沒有武林高手的樣子,看上去和碼頭扛大包的船工、地裡種田的農民、街上擺攤的小販等等沒有太大區别。
因為他一直低頭走路,他那張原本很出衆的臉蛋沒有引起路人關注。
他把自己變成一顆小水滴,融進茫茫人海,一點也不起眼,晏青雲有幾次差點跟丢。
走了半天,他拐進一處狹窄偏僻的暗巷,暗巷盡頭有間不起眼的小酒肆,他停在酒肆前,回頭望了望。
晏青雲吓得急忙一閃身,躲在街角。
半晌沒動靜。
他走了嗎?
進了酒肆嗎?
晏青雲從拐角處冒出頭。
結果正對上一雙冷冰冰的眼。
他的眼就像冬天的湖面,表面冰封,一片寒氣,沒有人能看穿内裡是否有波瀾。
他好像戒掉了喜怒哀樂等情緒,從這樣一雙眼中看不出他的想法。
“你不會武功?”他用利劍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晏青雲。
晏青雲僵直地搖搖頭,手捏着衣襟下擺,心裡惴惴,沒有移開目光,勇敢地與他對視。
“你也不是特意找到酒肆的?”
酒肆很小很破,沒做牌匾,門前高挑一個布幡,上書一個大字:酒,這就算招牌了,連名字都懶得起,看得出掌櫃的挺不上心,裡面飄出一股酒香,一個客人也沒有,生意很慘淡。
毫不起眼的小酒肆,是那種隐藏的蒼蠅館子。
“我是跟着你來的,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這裡開了一間酒肆。”晏青雲問道,“這間酒肆是你開的?”
那人不回答他,轉身進了酒肆。
晏青雲跟上。
一走進去,酒氣撲面而來,酒香極其濃郁,光聞味道就要醉了。
晏青雲不知道自己怎麼如此大膽,竟然能主動招惹這個來路不明的神秘人,他就是莫名認為這個人一定是個好人。
他疾走幾步上前叫住他:“喂!”
那人沒理會,從櫃台裡摸出一瓶酒,拔下塞子,喝了幾口。
從他進去後熟門熟路的做派來看,應是酒肆掌櫃無疑。
他的袍子袖口卷了邊,衣領處有酒漬,雙手仍然戴着露指皮手套。
手套很破舊,磨損嚴重,快要露肉了。
或許以後我可以給他做一副手套,算是還收屍的恩情,晏青雲想着,或許還可以做套衣服送給他。
不不,衣服太費事,還是給他縫手套吧。
他喝酒姿态豪放,大口大口地喝,絲絲酒水順着胡茬往下流,濕了衣領,他渾不在意,右手随便抹一下嘴巴,擡眼去看晏青雲。
眼睛如同兩顆閃閃發光的黑曜石,能夠凍結一切,讓人感到無比寒冷和恐懼。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勸你一句,走吧。”
這裡不是晏青雲該來的地方,那什麼地方是呢?
事到如今,還能去哪裡?
這個人既然能在上輩子給自己收屍,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他身上有點神神秘秘的,但晏青雲也不是完全透明,兩個人都是烏鴉,一般黑,誰也别嫌棄誰。
晏青雲深吸一口氣,平緩一下心緒,說出跟了他一路的原因:
“我無家可歸,你能不能收留我?”
晏青雲并不十分了解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如此唐突地請人收留自己,似乎不太合乎常理。
可是晏青雲真的無處可去。
跟着他,或許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說動他,讓他去刺殺謝予臻。
至少先找個住處安頓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我實在是沒辦法,我沒地方去。
我可以在這兒給你當店小二,不要工錢白做工,包吃住就行。
你看你衣服髒成那樣,手套也快磨爛,有個下人服侍不是挺好?
我給你洗衣做飯,招呼客人,我能吃苦,什麼活都幹。”
“什麼活……都幹?”
那人的眼神微微一沉。
晏青雲怕他想多,趕緊補救一句:“暖床不幹。”
話一出口,那人略有些驚訝的樣子,眼中帶了一絲說不上是不是嘲諷的笑意。
他的神情即便是笑也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晏青雲忍不住尴尬起來。
自己怎麼說到這個上去了。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
手足無措。
那人點點頭:“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又加了一句,“我是說我沒有嘲諷你的意思。”
晏青雲不知道怎麼回,尴尬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完了,事情似乎被自己搞砸了。
晏青雲低下頭,露出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慢慢連耳朵尖都紅了。
能感受到那個人在看自己。
頭頂被灼熱的視線注視,臉燒了起來,心裡毛毛的,惴惴的,更多的是慌亂。
怎麼辦,他還能收留我麼?
莫名其妙跟蹤他并請求他收留,是不是太奇怪,正常人都不會同意的吧?
如果他不同意,該往哪去?反正絕不回家,千萬不能連累爹爹……
正想着,感到頭頂一片陰影壓過來。
晏青雲一擡頭,發現那人走到自己面前。
他很高大,比謝予臻還高,晏青雲剛到他胸口,這樣的高度差下,他隻需要一伸手就能抱住自己。
——抱住?
幾乎是立刻,晏青雲往後退了一步。
經曆過謝予臻之後,他對某些高大的人影實在有點害怕。
對方跟着往前走來,仍然與晏青雲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