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羅酆神宮根本就是無懈可擊。
張俊人不過在巡幽司後面假裝路過,朝神宮遠遠望了一眼。
原本宮門前跟千年雕塑似的玄冥使突然間就活過來,轉瞬移動到他身前。緊接着手裡頭亮瞎眼的鍊子就往他頭上套來。
張俊人大驚,連忙閃避,哪想到旁邊憑空就多兩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家夥,将他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大大膽!我乃玄昭明曜神君,豈容冒犯?”
此話一出口,果真三個玄冥使像被定住了一般,停下動作,連蝕月鍊都卡在了半空裡。這三位使者齊齊看他,也不說話。
張俊人還以為自己僥幸過關了,悶頭就要往門裡沖,下一刻,卻被那銀鍊一把攔住。
來不及罵一句遊光欺我,左右兩名玄冥使已經押着他邁進宮門。
他們與那倒懸黑塔之間,每拉進一段距離,身體便自動自發翻轉幾分,待到正正好雙腳落地到大殿中時,已與外面世界傾倒相對。
一進神宮,先前還懸浮于半空的玄冥使們便老老實實在地上行走。
二使個頭實在高大威猛,中間架着個張俊人輕而易舉,是以他雙腳依然碰不到地,被憑空拖着。
“哎——”
他這一聲驚呼還未停歇,緊接着無數聲一模一樣的驚呼自四面八方傳來,俨然組成一個詭異的音陣,直讓人頭暈目眩。
一片混亂之中,他以餘光瞄到大殿正面,一尊碩大的塑像赫然而立,鬼王紅發垂肩,正似笑非笑垂眸看他。精壯的上半身赤膊,周身布滿火紅色花紋圖騰。
好像在哪裡見過,又好像十分陌生。
右手握金玲,左手是掌心朝上的承托之勢,雙眸半開半阖,看不清眼中情緒。無端的叫人感覺肅穆沉靜。
玄冥使挾着他陡然轉身,牆壁上的燭台驟然亮起,藍色鬼火綻開,形似蓮花,勉強照亮這方天地。
待他們離得牆壁更近了些,張俊人側目,看到滿牆的壁畫。經過的那一面,畫的是幽冥境諸神專心職守,各司其職。
再往前走,畫的仿佛是不善之徒受刑。
一隻遊魂頭頂顯出業火蓮花,正由旁邊的鬼卒清點,後面排着長長的隊伍。
另一隻則被投入一頂大缽中,正被鬼卒拿大杵面無表情地碾碎。
他頭皮發麻,不打算再細看,轉頭的瞬間,眼前又是一亮。
原來對面那面牆上,畫風突變。
先前那些,色調黑暗。但這幅,白色為主,仙氣騰騰。筆觸溫和柔順,就連當中的人物顔值也陡然拔高。仔細分辨,應是在天上一座飄渺仙宮之中。
奇怪的是,鬼王竟是畫中最醜的一位。
甚至比那座塑像都不如。
他難得沒打赤膊,披了件寬大的紅衣。火紅的頭發幾乎與那衣袍連成一片。但他面部扭曲變形,雙眼瞪得滾圓,嘴角上揚,笑得分外猙獰,連獠牙都比平時長出許多。
在畫的正中央,他雙手交疊,将鎮妖鈴掩在手心裡,正在與另一位神仙人物見禮。
那人整個白得耀眼,周身一層護體金光,正欣然接受他的行禮。
身姿颀長,白袍輕攏在身,似煙似霧,飄渺無形。連臉都被畫中的雲霧擋住,隻能看到微垂下來的脖頸,和若隐若現的唇角。
他應是微笑着的,他看着,恍惚了一瞬。
等再回神,已不知轉到了塔中哪一處,玄冥使拉開門,把他往裡一推,摔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處隻有一盞鬼火懸吊在牆壁上,空間很小,四面摸去,都是冰冰涼涼,銅牆鐵壁。
頂部不高,依稀鑲嵌着些許手掌大的寶石,在幽暗中隐隐發出藍光。自那些鑲嵌的寶石之中,不斷有寒氣冒出。
張俊人不信邪,伸手去碰,那寒氣瞬間凝結成型,差點把他的魂魄切片。
他暗自罵一句,捂着手靠牆坐下。
幽冥境中,天色一直是暗沉的。而這牢獄似的地方,更無外界光源。隻能偶爾聽到外面傳來些許動靜,悉悉索索,似是衣衫相擦的聲音。
他睡着了。
他夢見了那幅壁畫中的場景。
靈霄寶殿金碧輝煌,雲霧缭繞,霞光萬道。其地界被一層淡淡的玄光所籠罩,非有神通者難以窺其全貌。殿前有一道天梯,通身似玉非玉,直通宮門。天梯兩旁,仙鶴雲翔,瑞獸垂首。
他一身白衣,恰好從殿門口從容邁出。迎面撞上數人,當中二位,卻是熟人。
一人青衣似碧,明明眉目端正,總是一副憊懶模樣。另一人藍衣挺秀,星目劍眉,但雙眸常年通紅,顯得苦大仇深。
三人迎面相遇,都很意外。
他率先拱了拱手,沖二人和氣道:“慈舟渡厄真君,琅玕玉衡星君。”
“玄昭明曜神君!”二人齊聲回禮。
他清了清嗓子:“二位還依先前,喚我玄明便是。”
那青衣人率先笑了開來:“這可不敢,如今你掌管因果輪回有功,位階乃在我二人之上,哪能随便造次!”
“那我也隻好一直叫你慈舟渡厄真君了。”
青衣人如鲠在喉,立刻道:“哎,我們都是虛名,可别再喊了。千萬别拘束,還是叫我淨淵罷,求您了。”
說着自己先笑了,回眸看向身邊的藍衣人,“赢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