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人禦刀飛行,一路往北沒有回頭。
北面是潛龍山與甯水城,仿佛先前被仙門追趕圍剿的場面再度上演,但這次他絕不能再出差錯。
“阿玄,你要帶我去哪?”
獵獵風聲中,是令狐荀冷靜克制的聲音,
張俊人不答,路過一片密林,驅使化春刀徐徐下降,很快就到達樹林的枝桠間。
一派蒼翠之色中,他松開了令狐荀,将面紗又緩緩帶上,朝他輕輕一眨眼。
這日頭雖冷,但天氣明朗,蔚藍如洗。陽光順着樹枝間隙無聲灑下來,将他們二人身上都鍍上一層金邊。
令狐荀沒有看懂他的眼神,隻覺得那雙眸子跟會說話似的,清亮又含情脈脈,令人百看不厭。還想再問,卻見對方突然伸出一隻手,在他肩頭擊出一掌。
那是結結實實的一掌。
出手很快,且因他毫無防備,亦無從躲避。
令狐荀心中一驚,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從他刀上跌落,被底下粗壯的枝幹險險挂住。他已經預感到對方要幹什麼,連忙從腰間抽出軟劍,試圖禦劍而上:“公玉玄,你不能就這麼走了!我還有話同你說!”
張俊人立在半空之中,停滞片刻,還是轉過身來:“你說,但站在原地說,别過來。”
令狐荀立刻停住上行勢頭,扶着樹幹而立:“阿玄,我隻想知道,你所做的這一切,所求究竟為何?”
張俊人眼珠轉了轉:“你不應該先問我,為何非要殺他?”
“我知道,我如何不知?你已說得十分清楚,你身為鬼風邪主繼任者,魔域之尊,需要為他報仇雪恨,主持公道,這是你的道義。”他語速飛快,“但這個我不在乎,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在乎?”張俊人心裡的古怪感覺越發明顯,上下打量他,一副你沒事吧的表情,“星晖仙君是你恩師,在你面前死掉,你難道不生氣,不恨我?”
豈料令狐荀莫名其妙道:“恨你做什麼?”
“……我殺了他。”
“嗯。”
張俊人哽了哽又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身為他座下的得力弟子……”
“他做錯了。”他眼神閃過一絲低落,“而且現在還一錯再錯,哪怕是恩師,我也不能當做不知。”
“什麼意思?”
“不止鬼風邪主與笑卉夫人,師母前兩天也突然暴斃,死因不明。”令狐荀淡淡道,“我懷疑,是他将噬魂之毒轉移到師母身上,然後來這裡參加屠魔大會。在這期間,他應當是偷偷回去過,重新整理了師母屍身,順便混淆了後來人的判斷。我手上有一些指向這個結論的蛛絲馬迹,本來此次前來,是要當面與他分說清楚的。”
他抿了抿唇,聲調冷了一分:“若過去之事乃無心之失,尚有轉圜餘地,但這次沒有任何理由,是有意為之。他……不堪為仙修表率。”
張俊人猝不及防吃了好大一個瓜,瞪大眼睛。
“那你剛才不是一直不讓我殺他,還要護着他嗎?”
“尊師重道,我自是不能對他坐視不理,再者,”令狐荀皺起眉,看向他,“我說了,還尚未與他對質,需要他親口承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行,哪成想你那麼急着動手?不過,即便未能對質,從他的反應來看,結果已經十分明了。”
張俊人拿手捏了捏眉心,慢慢歎出口氣:“所以,你不恨我。”
語氣是陳述事實,心情是無與倫比的沉重。
“我怎麼會恨你?”令狐荀立刻道,“我隻是……有點怪你。”
他有些不争氣地瞥對方一眼,一臉無奈。
“怪你不肯聽我好好說幾句話,非要先殺了他沒叫他親口認罪。怪你還要親自動手,這麼做非但不能主持正義,反而可能将禍水東引,殃及自身。怪你頂着魔尊的名頭還故意惹事……不夠招人恨嗎?”
事情的發展有點超出他的預期。
張俊人心裡咯噔一聲,有點發涼,當下就想把九節狼拉出來問問。要是、萬一、如果任務要求都完成了,但結果完全南轅北轍,還算不算任務成功?更進一步地,失敗了有什麼說法沒?
他失落的靈魂就一定得離家出走嗎?
“招不招别人恨倒是不要緊,可……為什麼你不恨我?”
他不甘心地脫口而出。
令狐荀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要看到他的心底。停了好一陣,看他好像真的隻有疑惑,才有些不悅地蹙了蹙眉,輕輕轉開視線。
“你分明可以對我下死手,卻一直對我手下留情,為何?”
“因為還不到殺你的時候。”
“那你,分明一擊得手,确定他已毒發,必死無疑,為何遲遲不走,還要在意我的安危?”
“我得親眼看着他歇菜,萬一他沒死透呢?至于你,說了還沒到時候。”
令狐荀不以為然地搖頭,半晌又道:“好!就算以上皆如你所說。那方才那些人圍上來,你為何故作兇惡将我掠走,實際卻打算把我扔在這裡。如此煞費苦心,替我維護,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半點在意?”
張俊人瞠目結舌望着他,有點捋不明白他這根筋又搭到哪裡去了,但還是努力試圖扳回來。
“廢話,你扒着我的腿,我甩不掉你,不帶着你走,難道任憑這幫廢物把我抓住?”
“還有,什麼叫故作兇惡?我是魔尊,所有人口中十惡不赦、罪孽滔天的魔頭,魔神轉世,天生壞種!怎麼,先前給你拿一刀還不夠明顯?”
“……”令狐荀面色黯然下去,隔了好久,忽然眼中迸發出一道光,“我抓着你不過是蠻力,你剛才,明明可以掙脫的!但你隻踢了我一下,還不敢使出全力,之後就再不動作。公玉玄,你是顧及我傷勢未愈,對不對?”
張俊人沒想到他竟然心思如此細膩,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