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從他語氣中咂摸出一點别樣的味道。
得知公玉玄身份後,她便震驚于兄長有這樣的朋友。後來再見兄長,沒想到兩人關系居然突飛猛進,令她實在大開眼界。
然而真在雙極教中待了四年,她卻發現原來所謂的邪魔外道還真如魔尊所說,不過視角不同罷了。
但轉念一想,她尊上生得一副天怒人怨的神顔,連東幽使那般七竅玲珑的人都把持不住,她哥這等粗人會淪陷也算正常。畢竟公玉玄對她哥确實是沒話講,也不知她哥到底是從哪修得的福氣能得堂堂魔尊如此青眼。
東幽使雖好,奈何她是個偏心的,雖然對方看在魔尊的面子上傳了她些許蠱術,但架不住她與兄長血濃于水。
想到這裡,青姑竟比他還着急:“你既傷已大好,還不快點去救我尊上?”
令狐荀卻沉默了須臾。
“你在猶豫什麼?”
“且不說此間你們教中早已對仙修防備,在安都峽設下千難萬險等着,隻說你尊上,他……不一定想見到我。”令狐荀澀然道,“他暗中幫我,明裡卻總故意與我為敵,形同水火。我實在……不懂他。”
“縱我有心單槍匹馬前去,與你們東幽使大戰一場,将他救出,那又真是他想要的嗎?”他苦笑,“我怕他倒是反而罵我恨我,怪我不自持身份,光明正大與魔界沆瀣一氣,自甘堕落。”
“你知不知道,自他把你帶走,又不顧我性命,将我趕出安都峽後,我有多恨他。”
“他甚至說他垂涎你已久,要壓你做教主夫人,我……”想到舊事,令狐荀胸中郁氣翻湧,心口劇痛,口中腥甜,“我那時隻有一個念頭,他日若有命再見,我定要把他全身骨頭寸寸捏斷,好叫他知道惹了我是什麼下場。”
卻聽對面青姑撲哧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我笑你,于感情一道,真是榆木疙瘩,一點都不通透。”
令狐荀原本正在氣頭,聽她這麼說,莫名其妙蹙起眉頭。
青姑繼續道:“别告訴我你徒長這般年紀,除了我尊上,沒對他人動過心吧?”
令狐荀微微一怔,臉上挂不太住。
誠然這兩世,依托于這幅還算中看的皮囊,他得到過一些人的側目,也聽過一些暗示與調情,男女都有。但……怎麼說呢,魚水之歡與真正的愛戀是兩回事。前世他隻試過前者,但對于後者,則有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抵觸情緒。
喜歡很容易,但讓他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交心,出生入死,猶如死士交出自己的命門,修士告知自己的弱點。
相當于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另一個人。
對于背負沉重、心懷堅志的他來說,很難。
仙門一道,雖不禁結婚嫁娶,卻也說清心寡欲。于塵世牽挂越多,于修煉一道越難登峰造極。否則怎會有些偏門左道,搞什麼殺妻證道?人欲當然是得滅的,修仙之心,非得諸人諸事,誠心可鑒,才能上達天聽。
可即便如此,在衆仙門面前,他依然擋在了公玉玄前頭。
結果是公玉玄在後面,反捅他一刀。
“我雖沒讀過幾本書,但卻知道四個字,口是心非。也是寒漪告訴我,看一個人是否喜歡另一個人,說的天花亂墜也沒用,還是要看他做了什麼。你好好想想,我尊上對你種種,到底哪裡讓你覺得對你不好?”
令狐荀正要思索,青姑已經一條條說起來。
“你說他暗中幫你,卻表面與你作對,可是覺得他這般有問題?我怎麼沒看出問題?他表面不與你作對,難道與你修好?若讓仙門的人看到了,你往後在此如何自處?”
“你怕他罵你自甘堕落,難道他不是在為你的前程着想?你以家奴身份,能進入青城派修仙,形同轉運,已然不易。更不提這些年吃過的苦,遭過的白眼,好容易走到今天這步,難不成就輕易放棄?”
“當初他帶走你妹妹,你隻滿心覺得他在騙你,為何不想想他實際幫你解決了個棘手難題?那時青城派中,誰人不知你妹妹身份,誰人不嘲笑于你,你師父更不想你不時下山照看你妹,更别提那個尹桓……尊上不過于你妹提供一次選擇機會,于她來說,有地方可去有人護着,于你來說,少個牽挂同樣也能專心修煉。”
前面他還稍許動容,正是聽到此處,又心中拱火:“那他為何要騙我說他觊觎于你,還說你死了?!明明可以将實情告訴我,難道我不會承他的意?”
對面話頭停了停,繼續道:“尊上并未跟我說過他的安排到底為何,但我到理解他。你不妨想想,若他真跟你說實話,你這些年來是不是會或多或少跑來看我?此事又真能瞞得住你師父師兄?還是那句話,你說得清麼?他們若知道你妹妹在教中,會如何對你?”
令狐荀胸口一滞,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半天才道:“這個正道,我非走不可麼?為何要管旁人說我什麼?大不了我自己……”
“尊上總說你是天命之子,将來必成大器,你焉能如此自私?”青姑突然打斷他的話,厲聲道,“你既然對正道心生不滿,那肯定很多人亦是!難不成大家看不慣都選擇逃跑以求自保?那還能稱得上是俠義之士麼?既然正道如大廈之将頃,難道你受其栽培,身懷絕技,不應将其重新扶起來,力挽狂瀾?”
此話振聾發聩,如驚雷在他耳邊炸開,震得他脊背突然一顫。
沒來由地,他想起數月前,兩人從密東寺中逃脫時,在半路上他威脅要殺死他,那危機存亡一刻。
那時公玉玄聲嘶力竭、危在旦夕,似乎是說了幾分真心話的。
他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說魔道是他的路,他既不能回頭,也不允許别人走。
他說他明明可以成就一番大事,為何要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