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一轉,又變成了那片寬闊草坪上。
令狐荀從回憶中脫身,望向周遭。
不知從哪裡傳來嘈雜的音樂聲,摻雜着人喊号子的聲音。原本空曠無人的草坪上,此刻站滿了年輕學子們。他們跟着号子在伸展胳膊,做着一些僵硬又奇怪的體訓。其中大多數都極為敷衍,唯有少數一絲不苟,還會遭到周圍人嘲笑。
他走到少年身側。
這時陽光灑下來,落到少年的鼻尖與額頭。依稀照出他鼻尖一顆赤色小痣。
令狐荀呼吸一滞,幽深視線落在那顆妍麗的小痣上許久。
很快,他又注意到少年的視線,似乎若有似無一直在偷瞄一個方向。
他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個紮着高馬尾的女孩。那女孩的馬尾上還有一隻小小的紫色蝴蝶,應當是拿珠子串的,被陽光照的一閃一閃,翩跹欲飛。
旁邊有人笑道:“哎,俊哥喜歡就早點沖啊,天天搞得這麼深情幹什麼?婁依依不知道也沒用啊!”
“胡說八道什麼?!”少年藏不住心事,臉上染上一層绯紅,“老子看個國旗關你屁事?”
旁邊的胖子笑得不倫不類:“是是是,國旗真白,國旗真香!國旗上還有小蝴蝶,真好看!”
“滾蛋!”
少年飛踹出那一腳的時候,令狐荀分明聽到了他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很快畫面又閃到别的地方。
這裡驟然昏暗了不少。剛才那個帶蝴蝶結的馬尾女孩站在轉角處,原本的紫色蝴蝶換成了粉色蝴蝶。她手裡拿着本書,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正靠在牆壁上背課文。
令狐荀還在奇怪少年在哪,就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大概是因為熱,拉鍊也被拉開了。半敞着,漏出裡面的灰色衣衫來。
“婁依依,你找我?什麼事兒?”少年還努力在裝作一副成熟語氣,但蓋不住眼角眉梢的興奮。
婁依依把書放下,轉過頭來。
她長了張娃娃臉,眼睛很大,右邊噙着一隻酒窩。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少年,眼神冷漠,對他道:“聽說你喜歡我?你叫什麼來着?”
她努力想了想,實在沒想出來,隻好作罷:“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有男朋友了,你别這樣,我不喜歡,我男朋友不喜歡。”
少年眨眨眼,好像被人迎面潑了盆冷水,皺起眉頭:“我沒有說過這話,誰跟你說的?”
“現在都傳得沸沸揚揚的,”女孩咬咬唇,不悅道,“給我造成困擾了,懂嗎?你不喜歡就别讓人誤會啊。”
少年沒有吭聲,慢慢低了頭,看着自己的鞋尖。
“還有,沒錢不要裝,最讨厭裝的男生了。”婁依依冷若冰霜的聲音再度響起,她的視線落在少年内搭的衣衫胸口,諷刺地笑了聲,“the south face?笑死人。不知道尊重品牌版權啊!沒品位别瞎穿,可長點心吧。”
婁依依走後,少年在原地站了許久,拿鞋底磨了磨地面。
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令狐荀看着看着,突然向他邁出一步,想撫平他後腦勺上翹起的短發。
可下一瞬,他卻像被驚醒了般,将衣服拉鍊飛快拉上,生怕被人發現似的,很快跑遠。
夢境仿佛支離破碎的水面,一會兒又化作另一副模樣。
再亮起時,少年個子高了些,頭發也稍長了些。他一個人坐在一間房中,不知在奮筆疾書些什麼。這房間狹小昏暗,唯獨他的桌前有一盞明燈,還算亮。
到處都是書,旁邊的小床上鋪着花花綠綠品味拙劣的粗布床單與被褥。
少年耳朵眼裡扣着個黑色物事,像枚小小的黑色棋子,連着線,背對着他。
令狐荀剛想走近些看看,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尖銳的吼叫聲與打罵聲,他不由回頭看去。
一門之隔的外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仔細聆聽,似乎是一男一女。
“……天天在外面鬼混,有管過孩子哪怕一天嗎?!他如今要高考了你還要找我的茬,你出了什麼力?你管過他學習嗎?你有當爹的半分責任嗎?你成天回家除了睡覺還幹什麼了?嫌飯不好吃地不幹淨,家裡是旅館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就問你出了什麼力了!?”
“你成天在家好吃懶做,我說你什麼了?天天就知道拿孩子堵我,孩子大了自己什麼都有數,哪用在你在這裡胡攪蠻纏?!我是沒給你錢還是怎麼了?”
“你、你就不是個東西!你這個混蛋!我這輩子有眼無珠看錯人了,枉費這20年的時光,你賠我!賠我!!”
“你就是個東西了?成天不給我省心,怎麼不學學人家家裡的賢内助,給我長點臉?!”
“哪裡的賢内助又讓你眼熱了,你愛去找就去找!我不想忍你了,離婚吧!”
“離就離!”
“你給我滾,我辛辛苦苦高高興興挑回來的西瓜,喂狗也不給你吃!”
“這房子是我買的,你滾,帶着你的西瓜滾!”
噼裡啪啦的一頓動靜之後,少年突然一把拽掉耳邊的線,蹭的一下起身把門打開。
外面的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火紅的西瓜瓤和瓜子。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氣勢洶洶地對吼,男人的手已經舉起來了,女人的拳頭也在胸口準備着。這時都不約而同望向他,臉色難看。
少年攥着拳,深吸一口氣,好半天才平靜道:“這次又要多久?你們倆有氣沖我來好了,把我打死了這個家正好就不用過下去了,一了百了。”
男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惡狠狠對女人道:“你教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