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張俊人有種感覺,他這個做魔尊的,如今都比東幽使在魔界衆人心中來得親切。
他多少還是得挽尊一句:“你們一定藏好,别被人發現。”
兩人均應了聲,不再說話。
……
等到令狐荀再度醒來時,發覺自己置身一間雅緻廂房裡。一轉頭,是才與他同生死共患難過的好兄弟張初景。這位着中衣與他蓋在同一條錦被中,身姿筆挺,睡得正香。
令狐荀扶額,微微蹙眉,第一反應竟是摸向自己的腰帶處。
軟劍不在。
少頃,他定定神,坐起身觀察一遭,發覺那軟劍連同劍鞘一并擱在床邊小凳上,不由松了口氣。又轉頭看向身側。這會兒,視線在張初景臉上停留得更長了些,目光晦暗不明。
此人膚色偏黃,眉毛略寬,眼睛單薄。但他為人開朗,行事不羁,頗有種佻達浮薄的富家公子哥兒做派。
平日裡倒不覺得有什麼,但此刻他閉着眼,卻莫名多了幾分熟悉之感。
是了,那雙眼睛。
睜開時細長無神,閉上了隻剩狹長一條縫,籠在陰影中,倒讓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整體上。此人,骨相毋庸置疑是極美的。
臉部輪廓極為流暢,柔和似水,眉峰高聳如山,鼻梁秀直且挺,唇薄卻唇珠飽滿,分明的男生女相,隐隐的俊美無俦。
令狐荀伸手懸于他面上,掩住下半張臉。就在幾乎要覆上去的一瞬間,忽然彎起食指,在他鼻尖輕輕一摸。
一隻手猝然抓住他手腕,力道不大,令狐荀卻沒有掙紮。
張初景睡眼惺忪,用力眨了兩眨,将他手推到一邊按住:“淩兄,好端端的,不睡懶覺往我這摸什麼?我臉上可沒生出花來。”
聲音裡還帶着剛醒轉的慵懶。
令狐荀不動聲色地抽出手來:“你頭上似乎落了隻蜚蠊,想幫你揮走而已。”
“蜚蠊?”張初景嗖的坐起來,連聲音都變了個調,“哪兒呢?這漢雲樓的上等廂房裡還有這玩意兒?沒法呆了這,淩兄,我受不了這種,要不我先……”
說着他就掀開被子往下跑,咋咋唬唬,狼狽不已。
令狐荀也不攔他,隻抱胸冷眼旁觀。
張初景是和衣睡的,此時身上衣服又換了件新的,是鮮亮的绛紫色。樣式和顔色都是眼下時興。他整理了一番袍角,又抓着衣衫左看右看,生怕摸出個什麼東西來。
令狐荀似笑非笑:“張兄一手輕功空前絕後,俊得很,怎麼還會怕一隻小小蜚蠊?”
“哎,淩兄,這你就不懂了,這玩意兒雖小,但見一隻,便意味着暗處已有成百上千隻,糟心得很,而且此蟲什麼都吃,還死不了,去頭也能再活九日,實乃邪物!君子當敬而遠之。”
張初景正色直言,又朝他行禮:“既然兄台已經醒來,相安無事,在下也當告……”
“興許是我看錯了,可能是其他蚊蟲也未可知。”
張初景怪異看他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又挨着另一邊凳子坐下,替自己斟了杯冷茶:“淩兄莫要拿我開玩笑。”
令狐荀若無其事也掀開被角,當着張初景的面拉開上衣,率先看了眼肩窩處的傷口。
“幫你包紮過了,不用謝。”張初景拿眼睃他,“喏,幹淨衣物也備好了。昨晚行事緊急,尺寸不一定合适,淩兄将就些穿罷。”
“尺寸?”令狐荀輕聲重複了一遍,不置可否,拿起凳上的幹淨衣物,一件件穿起來,“昨夜似是有人幫我們解圍了?”
“我哪裡知道?”張初景砸了一口濃茶,苦得他皺了臉。
令狐荀系腰帶的手頓了頓:“張兄竟不認識?”
“是啊,或許淩兄見多識廣,能有點線索?在下同樣也昏了過去,不過醒來得比你早些。你我二人躺在大南門邊的巷子裡,也不知是哪位神仙給扔進來的。趁天色微亮,路上并無行人,我一路将你背到漢雲樓裡,以小厮名義,替我家喝醉的主人要了間廂房。”
說到這裡,張初景停下來,左顧右盼一番,才神秘兮兮道:“不會是淩兄的師門出手了罷?”
“你又如何得知在下有師門了?”令狐荀将軟劍從鞘中取出,随手拿衣袍内側擦拭掉上面的幹涸血漬,“昨日分明最出風頭的就是張兄,以在下那點不入流的微末功夫,又如何能入的了哪家仙門法眼呢?在下還想請教,張兄到底師承何處?”
張初景将茶杯輕輕放下:“淩兄說笑了,我哪懂什麼修仙?隻會點腿腳功夫,全是用來逃命的。不過這點子粗淺功夫純粹是家學,不足挂齒。”
反複回想,荒草寺一行,他自認為掩藏的很好,既沒動魔氣也沒使用魔修心法,除了飄忽鬼影這種看不出端倪的外功秘籍。橫豎隻要咬死不承認,令狐荀應當拿他沒法。
說話間,令狐荀已将軟劍收回,纏于腰上。
他挨着他身旁坐下,沒有動另一隻幹淨茶杯,反而将他指間那隻茶杯取走。溫熱指尖碰到他手背肌膚,如蜻蜓點水的一觸,随即離開。
令狐荀拎起茶壺,順手往杯裡又添了些茶水。舉起來,沿着他方才喝過的位置整個兒含住,緊盯着他,一氣兒喝了。這才輕笑一聲:“那在下隻能猜測,應是張兄廣結的善緣有了回報罷。”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隻是可惜了這番出生入死的情誼,竟還不值得張兄正大光明地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