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望帝晚節不保,聲名狼藉,另一面是白滿川為救百姓于水患中,殚精竭慮,再加上年輕有為,遭遇十分引人同情。
“我知你因為夫人之事深受打擊,但絕不能就讓她這麼平白遭了罪。”樂成作揖,鄭重其事對白滿川道,“衆望所歸之處,同樣也是你将望帝取而代之。這世間之愛甚多,你既失去平生所愛,不如把大愛施與黎民百姓。國富民強,海清河宴,這樣若阿利早日投胎,大約也能過得更平順一點。”
是啊,平順。
所求不多,不過平順二字而已。
那晚白滿川第一次沒有靠灌醉自己入睡,而是獨自躺在床上,聽着階前冷雨,點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亮,他已梳洗穿戴整齊,獨自進宮面聖。
望帝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各種流言蜚語、人心惶惶,也過得提心吊膽。他年事已高,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日子。
白滿川見到他第一句便是:“王上,若想挽救你的名聲,當下唯一的法子就是讓位于我。”
“若朕不願呢?”望帝冷冷瞧着他。
“你将身敗名裂而死。汲汲營營數十載,你所求應該不是這個罷?”
“笑話!當年朕以一己之力建立這大蜀,教化百姓學習農耕之法,使百姓不再流離失所,而是紮根于此,慢慢富足。這大蜀江山無論如何,還能無視朕的功績不成?”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王上,現在禅位讓賢,你還能善終。”
“你這是在威脅朕?”
白滿川笑了:“不是威脅,隻是告知。彈劾聲讨與你的人有多少,你自己心裡有數。大蜀從不是你一人的大蜀,你既年邁,理當安享晚年。”
望帝神色複雜,眉頭緊鎖,不由起身斥道:“賊子野心!那次是你故意安排的對不對?白滿川,朕禮賢下士!你卻沒安好心!你們夫妻二人好深的謀算!舍他一條命,害朕半生盡毀!你們……”
“王上,臣不是那樣的人,但臣妻之死,屍骨無存,的确需要清算,至少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他平靜得有些吓人,“待臣繼位,自會查清這一切。”
年尾發生了一件大事。
望帝忽然稱病,自感德行淺薄,宣布将王位傳給白滿川。
其使汶江水患平,蜀民安處,勤于耕稼,因此号稱叢帝,又名開明帝。
十年後,樂成未能挺過七十大壽。臨終了時,求見叢帝。叢帝親自微服前往其宅邸。
樂成老淚縱橫,對叢帝道:“老臣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在汶江上被王上所救。那晚與王上在船中談笑風生,仿佛曆曆在目。能活到現在,看到王上有此成就,老臣心中已然十分快慰。”
叢帝微笑:“你兒孫滿堂,是個有福的,活到這把年紀,也算喜喪。”
“然而老臣心中,仍于一事有憾。希望此刻講出,能求得王上原諒。”
“但說無妨。”
樂成嘴唇蠕動:“那年宮闱宴,王上發妻之事,實乃老臣與諸位大臣所設一計。”
叢帝面不改色,颔首示意:“繼續說。”
“望帝年長而懦弱無能,卻遲遲不肯讓位于賢,衆臣本就苦惱。他難得迫于顔面重用王上,臣等便正好作順水推舟……恕老臣多嘴,王上那妻又是個身體特異的,男子為妻,實在驚世駭俗,所以……”
卻見那叢帝緩緩起身,拂袖立于窗邊。
窗外一片晴好,天空萬裡無雲。他目光所及處,景緻甚好,唯獨一個人影也沒有。
“你說的這些,朕早已查到。”半晌,他輕聲答。
如何不知?
他早就查到了。
可死是阿利的選擇。
阿利何其聰明,怕是早就猜到這其中彎繞。
回想數十年前,他還會沖冠一怒為藍顔,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統統殺光。可後來才發覺,反而是自己天真可笑了。
自從阿利離開後,他就意識到,他将他的一部分也帶走了。而如今,心中的缺失變成了一塊奇異的空白,什麼也填不進去。
“事到如今,朕怪你也無用。”他說,“你也不過是這冥冥之中的一步。走罷。”
樂成流着淚阖眼,很快咽了氣。
叢帝後遷新都,往後治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總有一天,他能再見到阿利。
他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