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甯玉打完最後一個哈欠,駕車駛入老街,看着宋時祺常坐的石橋,忽然來了興趣,問:“你天天在這裡擺攤,住哪裡?”
宋時祺随手一指:“西邊二三裡,橋洞。”
甯玉動作一段,愣愣道:“你開玩笑吧?那橋洞不是......”
宋時祺盯着袖子上的桃花,這件衣服在戰鬾的時候破損嚴重,到處被勾了線,血泥混雜,看起來已經不能再穿了。
“對我來說,住哪裡都一樣。”宋時祺見甯玉不信,少有地開了個玩笑,“那橋洞也挺好的,冬暖夏涼,有機會你去試試?”
甯玉連忙擺手:“不了不了.......”
宋時祺來到這裡少說也有一年,天天住在橋洞裡,甯玉确實想象不出來那是個怎樣的光景。不過見宋時祺不願多說,他也不追問,穩穩停車。
宋時祺站在店鋪門口,這店鋪一如既往,大門緊閉,他在橋上不知道看到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況,連門上的紋路閉着眼睛都可以描繪下來。但站在這個位置看,好像還是第一次。
“黃泉路.......”宋時祺看着牌匾上的字,輕聲念道。
“你看得見牌匾上的字?!”甯玉甩着車鑰匙過來,也跟着擡頭看,隻見那牌匾上描金繪紅寫着“黃泉路”三字。
黃泉有道,陰差引路。
宋時祺沒回答,甯玉就道:“這牌匾,以怨氣聚形,兇屍為墨,千年桃木所制。在尋常人眼裡不過一塊木闆,空空如也。”甯玉沒說完,這牌匾上的障眼法是冥界獨有,能破解此法者,必定與地府有淵源。
宋時祺懶懶看向他:“如此繁複,陰氣凝聚,不過是讓路過冤魂知道有一處伸冤之地,心中有怨,自然就能看見。”
甯玉又是一愣:“你有什麼怨?”普通怨氣不會形成如此強大的信念,甯玉看向宋時祺的眼神有些驚訝,這人經曆過什麼,才能看見這塊冤匾上的字?
宋時祺終于低下了頭,面色平靜:“沒什麼。”
這話甯玉自然是不信的,但剛想問的時候,宋時祺又開口:“别那麼八卦,你就沒有秘密?”
甯玉苦笑:“我的秘密,早就因為失憶忘記了,我倒希望有人能告訴我,我有什麼秘密。”
在小葉子面前,甯玉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過去”這種東西,真想過去,是靠自己,而非忘記。在沒有找到記憶之前,甯玉也很想知道除了龍婆和小葉子,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誰、有沒有什麼東西,和自己有羁絆。
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甯玉不想承受希望落空的感覺,幹脆從内而外地暗示自己——哥不在乎。
宋時祺大概也沒想到會戳到甯玉的傷心事,“抱歉......不過,你真的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甯玉搖頭,又笑:“你還叫我别八卦,最八卦的是你吧。”
兩人相視一笑,甯玉上前開門。
一走近就聽見院子裡的聲音,不知道小葉子又在和誰聊天,嗑瓜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傳聞地府有三大入口,分别為幽冥山、度朔山、豐都山......”小葉子的聲音隔着門屋,不算清晰地傳出來。
“上次已經跟你說了幽冥山,這次就說度朔山吧。”小葉子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才開始講,“咳咳.......這度朔山,據記載位于東海之上,其上有一棵桃樹,據說日日盛開,豔豔灼灼,遮天蔽日,綿延三千裡不止.......”
“真的嗎?”屋内有人贊歎一聲,小葉子道:“當然了!别打斷我!”
那人果然不再說話,小葉子繼續講下去,“桃樹之上,落着一隻金色神雞,一雞鳴,百雞啼!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神雞打鳴,這人間的雞才會打鳴。樹下東北角有一扇門為鬼門,供萬鬼出入。門口呢,有兩位仙君守着,你知道這兩位仙君是誰嗎?”
門外甯玉啞然失笑,這小葉子講故事就算了,還知道有互動才有代入感,旋即推開了門,聽得那聽衆認真道:“我不知道。”
身後的宋時祺開口:“神荼,郁壘。”
“答對了!”
小葉子打了個響指才反應過來,院内兩人紛紛回頭張望,看門口逆光站着兩名高頭大馬的男子,小葉子一眼就認出來矮的那個是甯玉,心道這老闆平日看着也算魁梧,怎麼在身邊人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嬌小”?
但身邊人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指着甯玉兩人“嘿嘿”道:“門神!”
小葉子打開他的手,“什麼門神!那是我老闆!”
甯玉輕笑一聲,對院内那人道:“幾天不見,又不記得我了?”
這人說來也怪,一出生父母離市,天生缺少一魄,導緻反應總比尋常人慢一些。這樣的命格放在以前,怕也是會被說成什麼天煞孤星,但老街是雲城著名的殡葬一條街,誰也不怕這個“孤星”。
這孩子生在春天,爹媽隻在起名字這事情上有文化一回——蘇遇春,老街的人都叫他小春兒。
小春兒十九歲,最愛小葉子。
小葉子一看見甯玉回來,瓜子也顧不上嗑了,連忙起身三百六十度圍着他轉了一圈,看他滿身灰塵帶着血迹,“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甯玉歎口氣,招呼着宋時祺坐到石桌邊,自己往搖椅上一躺:“說來話長。”
小春兒也站起來,驚奇地看着宋時祺,他衣服都沒換,還是那副狼狽樣子。小春兒指着他,“你你你........!”
小葉子這才來得及打量一眼宋時祺,卻見這劍眉星目的帥哥竟然是那算命先生,不由得也驚訝了一下,但她也隻是驚訝甯玉竟然把他帶回家裡了。與之相比,小春兒的反應看起來有些不正常。
小葉子給甯玉倒了杯茶,想問這幾天的事情,但小春兒看着宋時祺,“你你你”個不停,小葉子嫌煩,一手肘把他推到身後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時祺,道:“你是不是欺負他了?還是對他做什麼了,他看見你跟見鬼了一樣?”